第三十七章 寻 找 林 妈 妈 一 五天之后，清华在梁大夫的精心治疗下康复出院。梁大夫为她结算了最后一笔住院费。蒙凯又搭乘万师傅的车回了额仁戈毕。当车在供销社门前停下来的时候，朝克大叔和芒来大叔正从里面出来，清华惊喜万分：“爷爷！爷爷！” 听见喊声，朝克紧走几步到了车门前，一把将清华抱下来，“小清华，你终于回来了！爷爷正等车到旗里给你送钱去！” 蒙凯赶忙下了车，芒来大叔也迎了上来：“蒙凯姑娘，你们可回来了！朝克那老东西都快急疯了！天天盼车来。孩子的病全好了？” “好了！” 朝克大叔急迫地说：“蒙凯，你大婶急得天天睡不着觉！咱们快回家！芒来把你家的牛车借给我！” “你这老东西，也不让她们娘俩歇息歇息？” 万师傅说：“今儿天还早，卸完了货我送你们回去。” 朝克乐得两眼眯成了一条缝儿：“那敢情好！” 忽然他又像想起了什么，急忙往怀里掏着。 “娜仁花来信了！”说着把信递给了蒙凯。 蒙凯迫不及待打开信，娜仁花那不熟练的汉字跃然纸上： 亲爱的蒙凯姐姐：我阿爸阿妈不识字，这封信就写给你。 八月二十八号，阿爸送我上了车，坐了两天汽车又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才到北京。多亏两位知青大哥一路帮助并把我送到学校，要不然我可要吓死了！ 蒙凯姐，火车真长，从头看不到尾！北京火车站真大，比咱们旗都大！我也不知道是怎么走出火车站的。车站离我们学校好远，坐着汽车走了好长时间才到。 蒙凯姐，北京城大得吓人，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它到底有多大。去学校的时候路过天安门，我终于亲眼看到了天安门！那一刻我真是激动万分。 到了学校，老师当天就带着我报了到，分了宿舍。我们宿舍住八个人。我不敢住上铺，同学们就让我住了靠窗户的下床，他们知道我从牧区来，处处照顾我。 第二天在学校大礼堂举行了开学典礼。之后老师带我们参观了学校。天哪！医科大学也这么大，办公楼、教学楼、实验楼、宿舍楼……我的眼睛怎么也不够用！我们这些新生每天生活在兴奋之中。蒙凯姐，真是太让人激动了！敢情走出草原，外面的世界竟是这么大！这么精彩！难怪你常常跟我们说，一定要走出草原！ 我们宿舍的同学帮我把你和方倩姐写给雷虹姐姐的信寄了出去。星期天她就来了，我俩见了面别提有多高兴！她说，等我们入学教育一结束，就带我去看林妈妈。 前天我们按你给的地址找到了你家，同院的大妈说，林妈妈“文化大革命”一开始就被红卫兵批斗，后来又被带走了。 念到这里，蒙凯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的喉咙像是堵了块石头，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听她念信的朝克、芒来都愣在那里。 芒来赶忙说：“先回家吃饭，剩下的吃了饭再念。” 蒙凯继续往下看着： 两年前只回来取了一次东西就再也没回来。听说去了湖北的五七干校。雷虹姐问那大妈干校在湖北的什么地方，大妈说当时有人跟着她也没敢问。蒙凯姐，你别着急，正好，我们第一年上课也是去湖北的分校，听说分校在湖北的陆水，等我到了那儿一定想办法找到林妈妈。 蒙凯姐，阿爸阿妈好吗？小清华和那三个淘气的小家伙都好吗？真想你们！告诉阿爸阿妈，让他们放心，我会成为一个好大夫的！ 蒙凯姐，是你让我走出了大草原，是你给了我知识，让我看到了草原以外的精彩世界，我会发愤努力的。 这是我第一次写信，写得不好，别笑话我。 娜仁花 八年了，终于有了妈妈的消息。尽管她的心在流血，但是她还是得到些许宽慰，她相信娜仁花会去寻找妈妈。她期盼着。 一个月之后，娜仁花跟随她的老师和同学来到湖北分校。对于这个从没离开过草原甚至直到参加高考才有机会去过旗里的蒙古族姑娘来说，内地的一切都让她感到十分新鲜好奇。从草原来到北京，又从北京过了黄河、长江，从大漠草原到水乡泽国，从马背、勒勒车到汽车、火车；从不停迁徙的蒙古毡包到高楼林立的大都市，从清一色的牧民乡亲到内地工农商学兵的各色人等，太多太多的新鲜事物让她目不暇接。 如果说在北京上学，多亏了蒙凯教会她汉语，汉字，她无论在学校还是到社会上，还能应付得了，那么到了南方，到了一个以说方言为主的湘鄂之地，她该如何面对？这如同让她进入了另一个国别。除了学习专业课，她还必须学说难懂的方言。因为她还有一个十分重要的任务——寻找林妈妈。 到了陆水她才知道，这一带方圆几十里遍布着众多的五七干校，有中央的，有省里的，还有当地的。遗憾的是，她还弄不明白这些干校的属性和含义，又不知道林妈妈是什么单位的。这对于一个初次走出草原的姑娘来说，无疑是大海捞针，打听来打听去始终没个眉目。 幸亏班里有一位叫楚磊的湖北同学，有几个星期日楚磊带着她到附近的几所干校去了几次，毫无结果。不过，他们终于弄明白，北京的干校都在陆水南边靠近山里的南水一带，离学校最近的也有几十里路。这一带交通也不是很方便，那么远的路，单靠星期日是不行了，只好等到学校放了假。反正寒假她也没路费回家。听老师说，放了假可以在学校找点儿勤工俭学的活儿，于是娜仁花决定就在学校里一边干活儿一边再想办法去南水。 一月中旬，学校放了假，娜仁花和另外两个没回家的同学被安排到学校猪场帮助饲养员打猪草，他们的报酬就是每日三餐免费。她向学校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到南水一带去找林妈妈。楚磊准备把她送到南水再回家。第二天两个人就去了南水。 汽车在山间的土路上颠簸着，群山连绵不断伸展开去，远处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顶，有一座庙宇孤零零立在那里，像个不屈的斗士看守着这里的门户。越往里走，山峰越是险峻，汽车就在一道从上到下的缝隙里穿行。两边的石壁裂缝中生长着枝枝丫丫的古树。向上望去，一线晴天让人顿觉心惊目眩。从小在辽阔的大草原骑惯了马，坐惯了勒勒车的娜仁花，被这参天壁立的山峰压抑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不停地大口吸着气。楚磊问她： “你怎么啦？是不是不舒服？” “没什么，我就是想大口喘气。” 出了山口，迎面而来的是茂密参天的原始森林，郁郁葱葱，神秘莫测。沿着这古老的森林又走了大约一个多小时，汽车到了南水镇。两个人下了车，楚磊用当地的方言叽里咕噜向路边的行人打听着去五七干校的路。 楚磊对她说：“南水一共有三所干校，东边的那所离这儿七八里路，南边的有十几里路，再往里去三十多里还有一所，你只好一个一个地去打听了！我妈妈生病了，恕我不能帮你去找了！” “谢谢你，楚磊同学，你把我送到这里，又帮我打听好要去的地方，我已经很感激了！” 目送楚磊离去以后，娜仁花立马心虚了许多。人生地不熟，语言又不通，往下的行程该怎么办？眼前一片茫然。一想到此行的目的是来找林妈妈，她的心中又坚定起来。她先去了最近的那所干校，往返十几里路，一无所获。天已经黑下来，她只好在镇上的小店住下来。 第二天又抱着很大的希望去了南边的干校，结果又是无功而返。娜仁花丧气到了极点，要是最远的那所还没有林妈妈的下落，那该怎么办呀！心下着急，连晚饭都没吃。她下定决心，不管找着找不着也要去一趟三十里以外的那所五七干校。 第三天，娜仁花踏上了最远的路程。三十多里路至少要走四五个小时。这条路沿着一条很宽的河面。走了不一会儿，顺着河面摇过来一条小船，船上的姑娘热情地和她打着招呼，她一句也听不懂，只是愣愣地看着对方。那姑娘好像明白了什么，马上改用普通话问：“你到哪儿？” “去前面的五七干校。” “远着呐！上船吧！” 说着就把小船摇到岸边。娜仁花看着翻腾的河水不敢上去。那姑娘停稳船，从船上取出一块木板搭在岸上，走下来拉着娜仁花上了她的小船。娜仁花仍然十分害怕，长这么大，别说坐船，就连见都未曾见过，只是火车过长江的时候，从车窗里看见长江上大大小小的船，看见船，她是那么新奇。 “你是北方人吧？” “你怎么知道我是北方人？” “南方人哪有怕水不敢坐船的？” “哦！我生长在内蒙古大草原，没见过船，这是第一次坐船。” “怪不得呢！内蒙古，好遥远啊！你是蒙古人？” “是！” “那你一定会骑马！” “草原上的蒙古人哪有不会骑马的！”娜仁花忘记了刚才的害怕，骄傲地说。 “哇！好棒吆！” 天很冷，溅上来的河水冰冷冰冷，两个姑娘却聊得热火朝天，不知不觉已是中午。姑娘将船划到岸边，指着岸上不远的一片房舍说：“那里就是干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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