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上 坟 一 时光像涓涓流水，不经意中悄悄流逝着，转眼又是一个夏天。六月六日清晨，阳光从罕山的峰口射出缕缕霞光，照到罕河上，河面上升腾起蒙蒙雾气，像淡淡的轻纱在空中飘逸。不一会儿阳光强烈起来，又将泥土的芳香、小草的清香以及绽开的各色花香蒸腾到空中散发开来。星罗棋布的蒙古包沿着罕河两岸散落在草原上。蒙古包里的人们延续着他们平淡如水而又充满各种欲望的生活。蒙凯在完成了每天的艰辛劳作之后，将她的全部精力和时间放在抚养和培育四个孩子身上，因为她把自己的未来和一切希望都寄托在儿女的身上；朝克大叔和乌尼尔大婶艰难地供养着三个孩子到公社学校上学，他们唯一的目的就是不让孩子们再当睁眼瞎。除此之外，仍然把他们纯朴的关爱毫不吝啬的送给最早来到草原上的北京姑娘一家；方倩在草原上度过了第三个春季的时候深深地陷入了爱河而不能自拔，池剑屡屡在她面前大献爱心之后，成了她的白马王子；雷虹正在咬牙切齿搜集一切炮弹和等待一切时机向贺芳芳发起反击，她发誓要从贺芳芳那里为蒙大姐和方倩讨回公道；夏雷川早已失去了初来草原的那种亢奋，正在绞尽脑汁寻找离开草原重回北京的机会；毛盖继续和毛一亨的女人鬼混着，在女人和酒精中寻找着自己的欢欲，丝毫不顾罕乌拉大队几百口人今后的生计；白乙拉和他的全家正千方百计想办法让贺芳芳离开他们家，对于这位知青队长的颐指气使他们已经忍无可忍；贺芳芳正在为自己的权威日益下降坐卧不安，常常焦虑得夜不成寐，日不思饮，夜里睡不着觉的时候默默地清点着一个个她认为的反对派和绊脚石，处心积虑地想通过各种途径，运用各种手段为巩固自己在罕乌拉乃至更大范围的权力和地位奔波着、忙碌着。生活是平淡的，而平淡下面永远隐藏着不尽的艰辛，苦恼，无奈，烦心，欺诈，欲望，痛苦，懊悔，争斗，希望，祸心，孕育着尔虞我诈，你死我活。 当朝霞给草原镶上一抹金黄色时，蒙凯已经挤完牛奶。大黄、黑豹和花点点帮她把牛犊轰到河滩上，她又顺便提回两桶水。孩子们还在甜甜地睡着，她跪到床边叫醒清华。小清华睡觉很轻，妈妈刚叫了一声她就睁开了眼，喊了声妈妈就坐了起来。蒙凯亲昵地摸了摸她的头说：“叫醒弟弟们，妈妈今天带你们到山里去看爸爸。” 四岁的小清华被妈妈当成了大孩子，她已经能帮妈妈做不少事了。妈妈出去干活儿，她懂得看护弟弟们。她管住弟弟们的秘诀就是讲故事。弟弟们再调皮，一听姐姐说要讲故事，就都乖乖地坐到床边。她把妈妈、乌尼尔奶奶讲给她的故事一个个讲给爱听故事的弟弟们。讲累了她会带着他们到蒙古包四周拔草芽，摘野花，过家家玩儿。她懂得不让弟弟们跑远了，不让弟弟们在外面睡觉。弟弟们玩累了，玩困了，她会立刻让他们回包，他们睡着了，她还给弟弟们盖被子。 刚刚醒来的小清华一听说妈妈要带她和弟弟们到山里去看爸爸，马上问妈妈：“妈妈，爸爸为什么不和我们住在一起？爸爸的木屋子为什么会在大山里？”小小的清华还记得爸爸的棺材。 蒙凯凄楚地回答女儿：“爸爸在大山里守护森林，守护羊群，守护我们。” 小清华懂事地点点头，连忙去喊弟弟们：“北大，快起床，妈妈带我们去大山里看爸爸！北航，妈妈要带我们去捉蝴蝶！南开……呀！妈妈，南开尿床了！” “哦！是妈妈的错，妈妈半夜里忘记叫醒小弟弟了！” “妈妈，以后我叫醒弟弟。” “那谁叫醒你呢？”妈妈笑着问。 “妈妈叫醒我呀！” 妈妈在她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 喝完早茶，蒙凯去找乌尼尔大婶。大婶刚把新挤的牛奶倒进奶桶，正一下一下搅动着。蒙凯走过去说：“大婶，今天是巴图其林的周年忌日，我想带孩子们去他坟上看看。” “哦！昨天晚上你大叔还提起过，怕你伤心没敢对你说。他说今天赶着羊群往那边去，顺便和巴图说说话。”乌尼尔看了看蒙凯苍白的脸色，放下手中的槌杵，“大婶帮你套车去。” 套好车，又把柳条围子放到车上，乌尼尔大婶转身进了包，不一会儿拿着一包东西和一个皮囊走到车旁。 蒙凯进了包，小清华正在给北大穿靴子，她欣慰地一笑，这小家伙，亏她能想得到！她哪里穿得上。正在着急，看见妈妈进来就忙喊：“妈妈，北大的靴子穿不上！” “妈妈来！你的小手还没劲儿！” 小清华站在妈妈身边很伤心地说：“妈妈，我想帮你干活儿，可是老也干不好！” 蒙凯一把搂过清华，“好孩子，你还太小，等长大了再帮妈妈干活儿好吗？” 小清华点点头，看着妈妈认真地问：“妈妈，明年我就长大了是吗？” “对！明年我的小清华就长成大姑娘了！” “走吧！”孩子们雀跃着出了蒙古包，蒙凯把他们抱上勒勒车。乌尼尔大婶把一包炸果条放进清华的怀里，又把皮囊挂到右边的车辕子上，嘱咐蒙凯说：“别太晚了，孩子们小，带他们早点儿回来。”说完又回头喊着猎犬：“大黄，黑豹，花点点，跟着！”三条猎狗顺从地爬起来跟在牛车后。 蒙凯赶着勒勒车沿着罕河向山里走去。太阳已经高高挂在半空，露珠在阳光的威逼下已经隐退了晶莹的身子，草叶失去了露珠的呵护渐渐地打了蔫儿，再也抖擞不起来。苍蝇在牛的四周旋转翻飞，发出嗡嗡的叫声，它们不知羞耻地落在牛的眼角边，鼻孔里，使得拉车的老黄牛不停地来回甩着头，并不时用那粗大的尾巴抽打着不要脸的苍蝇。牛尾巴时不时抽到赶车人的身上，蒙凯只好跳下车，跟着牛车走。一会儿，北航涨红着脸喊起来：“妈妈，我好热！” 蒙凯急忙脱下袍子搭在车围子上，为孩子们撑起一片阴凉。不久，车里没了动静，她知道孩子们睡着了，撩开袍子一看，几个小家伙东倒西歪压在一起，就停下车，把他们抱起来一个个平放在车板上，又把袍子盖好，坐上车朝牛背上使劲儿拍了几下，老牛加快了脚步。 进了山口，没了风，天更热起来，蒙凯已是汗流浃背。她抬头往上看着，两边的山离得很近，壁立的山峰直上直下，从上到下全是铁黑的巉岩，犬牙交错，怪石嶙峋，面目可憎。怪石的缝隙里长满了枝丫弯曲的树木，就像这些怪石满头满脸粗硬的毛发。山口空寂可怖，不时有秃鹰飞过，落在突出的岩石上，睁着圆圆的眼睛看着行走在山脚下的牛车。罕山上层层叠叠的墨绿林海扑面而来，低矮之处是密密匝匝的榛柴，绿茵茵的像是大山的裙子。而山的顶峰又是突起的巨大岩石，像怒目圆睁的雄狮，像仰天长啸的猛虎，蒙凯心里瘆得慌。 勒勒车沿着弯弯曲曲的罕河又走了很长时间，时近晌午，走到一处不长榛柴的缓坡上停下来。这是一片绿地，孤零零长着一棵大树，大树底下有一座坟墓，这就是巴图其林的坟。这块地是边防二连连长赵东兴选的，他说这地方背靠山，前有水，还有一棵大树，巴图其林长眠在这里安全，安心。坟堆上长满了草，树冠像一把巨伞遮盖着坟墓，显出一片肃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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