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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插笔记】 宝子哥(二)

2014-12-17 11:23| 发布者: 黑土阡陌| 查看: 562| 评论: 0

摘要:                   四  毕竟是秋冬时节,露冷霜寒,晓风习习。虽说这会儿阳婆婆出来早已有丈二高,光灿灿,暖融融;但是,地头上坐得时间长了,人们还是觉见冷,浑身发紧,想要动弹动弹了。生产 ...

                  四


  毕竟是秋冬时节,露冷霜寒,晓风习习。虽说这会儿阳婆婆出来早已有丈二高,光灿灿,暖融融;但是,地头上坐得时间长了,人们还是觉见冷,浑身发紧,想要动弹动弹了。生产队长邬白小见老胡讲得差不多了,正向他投来征询的目光,就站起身,用锹头狠劲戳了戳地表皮,——一寸来厚的冻土,已经能够打动,便按连、排、班分配了需要整拾的地块儿。于是,红旗下地,语录到田,社员们铲的铲,担的担,大干起来。工作组的同志深入到各班组,和社员一道吃大苦,流大汗,远远望去,像是展开了一幅入时的风俗画。那修整好的南北走向的一条子一条子的地块儿,整整齐齐,平平展展,很是受看。

  要按照统一的规划,把耕地修整成适于机耕的,东西五十米宽,南北二百米长的,大面积长方条形的地块儿,就得打破多年形成的旧格局,填拆旧沟垄,设置新埂堰。为了把耕地连成一大片,有时,还得开块儿荒地,甚至得连进一片盐碱滩什么的。铲高垫低,要求坦荡如砥。堰垄纵横,要求笔直、夯实。想到机械化大农业的美好前景,年轻人无不是豪情满怀,斗志昂扬,真可以说是一个个奋勇当先,恨不得“甘洒热血写春秋”!当然,对这么干持保留态度的,也不是没有。宝子哥就是一个。他寻思:修埂打堰,为的是便于淌水浇灌,这就必须因势利导,因地置宜,让水一下子就能淌满一块田。再说,铲高垫低,把土地连成一大片,中看不中用。高处的,地表的阳土没了;低处垫上的暄土,又接不上地气:庄稼怎能抓住苗?请机耕队,好容易,三岁娃娃也知道,那是要出大价钱的。即如在今年春天的一次社员大会上,县上的人号召购进比粮站里的白面还贵的化肥,让大家讨论表决。说是为革命种田,不计成本;为国家多打粮食,不计较个人得失。宝子哥听了心中暗骂,这纯粹又是“吃的是灯芯草,放的是轻巧毛驴屁”。结果,会上没人吭声儿,提案没有完全通过。最后,反复磋商,才形成妥协之后的,照顾到方方面面,尤其是领导情面的权宜之计——只买了摊派下来的配额的一小部分。说到底,还是得要以实求实吧!——在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中,动辄上纲上线,宝子哥的这些疑虑,要是说出去,准得挨批:轻则至少算是自私自利保守落后的小农意识;重则说他怀疑伟大的四清运动,也不为过。幸亏他当时只是腹诽,没敢言喘。不过我想,真的说出去了,也兴许没事,谁让他是尽人皆知的“死气孔明”呢!乡亲们宽厚仁义,听了,顶多一笑置之,不会当回事的。再说了,宝子哥心里有谱儿:再咋整,走到哪儿,还能有比农民的地位更低的了吗?还能有比我宝子的处境更差的了吗?我怕个甚!当然,好汉还是不吃眼前亏的。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人们提起四清,无不一言以蔽之曰:“左!”褒贬得一无是处。我则以为,四清运动左则左之,但是,四清工作队里,不乏我们党的好干部。四清干部当时执行的,是极左路线;然而他们当中不少同志,出于人民公仆的自觉,还是做了许多好事的。我至今仍然以为,我们的干部深入群众,和老百姓“同吃同住同劳动”,是值得提倡的好传统好作风。却说四清工作队队员小张编在三班,只见他大步流星走,专捡重担挑,有意同宝子哥擦身而过,还回过头笑着说了句:“加把劲儿,伙计!”想来是要带动带动这个“落后分子”。这种当场叫阵,在土地大会战中,是常有的。宝子哥瞥了他一眼,没吭声儿,暗中摽上了劲儿,担子挑重的,步子加大了,却还是不紧不慢,在小张身后,一趟不落。见此情景,劳动场地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有人扯着嗓子吼喊着,为他们鼓劲儿;也有人起哄架秧子,故意煽惑,要看他俩的好戏。十几趟以后,小张甩掉狐皮帽,脱下棉外衣,这个五大三粗的退伍兵,浑身肌腱紧绷,行走带风,的确有股子猛打猛冲的虎劲儿。只见他涨红的脸上,豆儿大的汗珠子,啪哒啪哒砸在地上,真能摔成八瓣儿。宝子哥却还是歪戴着那顶破狗皮帽,护耳一上一下地咯颤着,扇打着;还穿着那件几乎是光板儿无毛的破山羊皮袄,敞着怀,裂开的衣襟,不时地被风掀动着……但只见两个人互不相让,你一趟,我一趟;你一担,我一担;你担得重,我挑得满……要是配上京剧锣鼓点儿,前者是“急急风”,后者是“四击头”;一个是行走带风,一个是不紧不慢;快不是快,慢不是慢;快中见慢,慢中见快……真让人眼花缭乱,看不出到底是小张在前头“带”,还是宝子哥在后头“撵”……有人悄声说给我,去年春天走民工,在兰索渠头闸工地上,宝子哥也是这身行头,也是这个路数,不紧不慢,撇挞撇挞地,居然折服了长胜公社敢来叫板的出了名的棒小伙儿五后生。用宝子哥的话说,这战术叫做“沉住气,多打粮”。

  和小张的这场比赛,谁也没有出来裁决个什么胜负。反正,宝子哥歇下咋也不咋;而小张领大家学习《愚公移山》的时候,气儿还没喘匀呢。宝子哥确实有这么一股子谁也摽不过的蔫劲儿。


                  五


  宝子哥的“蔫”,固然与天生的秉性分不开。然而,据我分析,其客观的原因有二:一则是“赖瓜籽儿多”。那一年,宝子哥长女十岁,小子两周,挨着排儿五个娃娃,正处在“拉破窝”的困难时期,磨操得他直不起腰,喘不过气儿来。再则,恐怕与他因袭的成分——“上中农”有关。四清年间,首先要清理的是阶级队伍。人们不是常唱什么“贫农、下中农一条心”吗?“中农”而“上”者,界于“下中农”与“富农”之间。这“上中农”的成分,何以就让我的宝子哥,在众人面前蔫蹙蹙的,抬不起头了呢?是在紧要关头保不准会有与“贫下中农”离心离德之嫌呢,还是其性质险些儿就探上“富农”的被专政的资格了呢?——这兴许当归入时下兴起的《模糊学》研究的范畴了吧!对于《模糊学》,我未曾涉猎。但是,总而言之,那年月,就连“贫农下中农”都要遴选出个什么“左派力量”,这“上中农”,当然只能够属于团结的对象,而且又要时刻提防戒备的阶层了。我只是听人不无遗憾地说过,宝子哥曾在乡里念“完小”(完全小学),是个难得的“好才第”。后来,没能进县城上中学,是因为“成分高”。此一节,足以证明上述推理的确当。至于真的论及宝子哥本人的政治态度,我则以为是绝对没有任何问题的。仅就他给自己子女取的名字,完全可以证实他的朴素的阶级感情,鲜明的革命立场:宝子哥从小最爱看的,是国产战斗故事片;长女取名叫花花,是出自《上甘岭》插曲中的那句“姑娘好像花儿一样”的歌词;四个小子的命名依次是:军胜,军荣,军智,军勇——全都是称颂解放军无往不胜,最光荣,最智慧,最神勇。

  我和宝子哥的友情,始于“文字之交”。记得那是在刚插队不久的一天,队长派我们知青和社员一起到地里,用两股叉(就像连环画《水浒传》里画的,猎户解珍解宝拿的那种木把儿铁头儿的两股叉)挑糜捆,装车。这营生叫做“挑叉子”,也有叫“挑个子”的。车下的人用两股叉把糜捆挑上车;车上的人也是操着两股叉,把挑上来的糜捆,一层一层码放;把糜捆垛成宽八尺,长丈余,高丈许的长方体。当中,用糜捆压得瓷瓷实实。车上的人蹲踞在车厢前糜捆垛的码头上,两只手一左一右,紧扯着里、外两根缆绳,一边发力,一边喊道:“里股——里股!”“外股——外股!”车下的人在车后配合着“里股——”“外股——”的召唤,也是一边“里股!”“外股!”地大声呼应,一边用力扯着里股、外股两根缆绳,绷得紧紧地。然后把两根绳头合在一起,拧个麻花扣,用小木棒往扣眼儿里一穿,别在深深插入糜捆垛的绞椎头上,再使出全身之力,在绞椎上把缆绳绞紧,一车糜捆就装好了。那木制的绞椎,约有二尺长,一端镟成尖头,一端比碗口细些,光溜圆滑,纹理斐然,是中国古代的农业文明的象征。车上的人如果精干,把式好,七八个人同时往上挑糜捆,他是忙而不乱,从容应接;把个糜捆垛码放得横平竖直,见棱见角。我特别欣赏绞车的时候,车上车下那一呼一应的“里股——”“里股!”“外股——”“外股!”的唱和。在辽阔的原野上,这勤苦劳作的节奏,丰收喜庆的旋律,此起彼伏地回荡着。

  当一辆辆笨重的木轮牛车,装得满满当当的,“嗷——唻!唻!”“呔!呔!呔!”在一片杂乱的吆喝声中,晃晃悠悠地走远了。“挑叉子”的人们,就可以在地头歇下。宝子哥见我的鼻梁子上“卡着二饼子”(老乡对戴眼镜的称谓),又顶着“知识青年”的名号,便凑到我跟前。“小陆,”他格外谦恭地说,“我向你请教几个字。”呼啦,一群人围拢上来看热闹。我早就有耳闻:史太林(史宝子)家里藏着一部古旧的《康熙字典》,认识好多的字,是村里的大学问;就连四清干部,有的也被他考住了;心里不免有些紧张。他拿根小树杈儿,先在地上画了个“森”,见我答对了,便一边念叨着一边写画道:“二木成林,三木为森。那么,三个‘石’字写在一搭呢?”我说:“这是光明磊落的磊。”接着,他又由浅入深地考我“焱”、“淼”、“垚”、“鑫”,字越难,气氛越紧张,围观的人们都屏着呼吸,身边的几个知青,也为我捏着把汗。幸亏我平素爱好语文,留心文字,而这些字,在熟悉的人名中又都见过,驾轻就熟,一一答对了。没想到宝子哥居然会为这么几个字很不自在,只见他额头渗出一层细汗,涨红的脸面颇不自然。他屏气凝神,寻思半晌,用手掌擦掉刚才在地上写下的那几个字,轻轻地把浮面儿的虚土抹平;接着,低下头,伸长脖颈,凑过嘴去,款款地吹了一阵儿,然后,在眼前这一小块整饰好的展展的平平的地面上,又一笔一划地写下一个“犇”字。笔道儿深深的,由于手指发力,捏着的那根小树杈儿,都撅得劈了。我终于答不出,败下阵来。再看宝子哥,得意地长舒了一口气,在“犇”字的旁边写下了个“奔”字,然后,用摸不准是讨教还是启迪的口气,莫测高深地说道:“这一个‘犇’字,是不是那一个‘奔’字的另一种写法?”。

  “宝子肚里头,到底是有货了!”围观的人,反响热烈。有的挺满足,啧啧称道,尽兴地去了;有的则显然是还没过足瘾,交头接耳,指指戳戳,意犹未尽。我只觉得很窘,芒刺在背,狼狈不堪。文人相轻,古已有之,垄亩之间,竟也难免,亦甚矣哉!既而,想到鲁迅笔下的孔乙己,在咸亨酒店众人面前,用食指蘸着杯中酒,一边在桌面上写着,一边自鸣得意地炫耀“‘回’字有四种写法,你知道吗?”不禁哑然失笑,也就自我宽慰解嘲了。不过,由于在众人面前栽了面儿,在情感上,对宝子哥,我很有些日子中怀芥蒂,不以为然。

  没想到,从那天起,宝子哥却实实在在地引我为知己。以往那个满腹的心思都拧在眉头上,一天到晚,大气不吭的他,跟我的话渐渐地多了起来。常给我学舌村里数得上的那几个人物的掌故,偶或加评加点,还穿插几句笑话。当我忍不住大笑的时候,他那灰眉蹙眼的脸上,却只是浅浅地掠过一丝淡淡的笑意,冲我诙谐狡黠地眨眨眼。有一阵儿,每到歇歇儿,宝子哥都要凑到我跟前,拿本毛主席诗词,向我讨教,恳请我给他讲解。其用心之真之切,足以冰释我心中的芥蒂。从打开了头,便每天一首,断难推却。弄得我不得不抽空很是看了几种注释,如其不然,则招架不住宝子哥的三句问,招架不住他那刨根问底儿的探究。教学相长,这的确为我后来的教语文,练了点儿基本功。有一次,讲《七律 和柳亚子先生》,记得我先给他解释了诗歌的“唱和”。当读到“饮茶粤海未能忘,索句渝州叶正黄”的时候,我说:“这两句是毛主席回忆与柳亚子先生,当年在广东,而今在重庆,契阔谈宴,品茶论诗的友好交处,……。”然后,半开玩笑地说:“倘若过后回想起咱们俩的友情,就可以写‘避风渠壕未能忘,索句担土手正凉,’……”谁成想第二天歇下,宝子哥一本正经地把我扯到一边,蹲下,从怀里摸索了半天,摸出一张揉皱了的叠成小方块儿的诗稿递给我。说是他昨天黑夜,怎么也睡不下,为纪念我俩的友情,写了首七律赠我。诗云:“避风渠壕未能忘,索句担土手正凉。六十年代在后套,农忙时节读毛章,身居茅屋观天下,前程无限放眼量,莫道海子湖水浅,观鱼胜过太平洋。”读罢最后两句,简直是叫我忍俊不禁:我们兰索村南,确实有个海子,不大点儿,泥鳅倒有几条,鱼是断乎不曾见过的。但是,见宝子哥那么认真,那么郑重,就没好意思笑出来。我极力做出若有所悟的样子,频频点头,说道:“毛主席‘莫道昆明池水浅,观鱼胜过富春江’,是挽留柳亚子先生留在北京共商国是;你这诗是勉励我在咱兰索村安下心,扎下根;学习董加耕,身居茅屋,心怀祖国,脚踩污泥,放眼世界,……”,像是被人看透了心思,听了我的话,他涨红了脸,腼腆地笑着,不住地点头。此后,我俩过往甚密,成了无话不谈的知己。以至于村里人都不再叫我的名字,称呼我是“宝子的好朋友”。

  说到无话不谈,有件事值得一提。一天,宝子哥私下跟我念叨过一幅“自画像”——说是对着镜子端详自己,琢磨了许久,用形象的语言描写出来的:“金黄色的胡须,长在美丽的嘴皮上。勤劳的双手,拾起湿哇哇的牛粪。”问我像不像。听得出这幅“自画像”的笔调,透着调侃,宝子哥的态度,却还是很认真的。他曾向我透露有心练练笔,搞点儿文学创作的意向,想要把自己经过的、见过的、想过的,全都写出来给世人看。让人们知道世上有他这么个宝子,了解他的苦乐,他的爱憎,他的心愿,他的……他死了,也能给后代留下点儿念想。为此,他得学会用形象的语言刻画语言的形象,于是就先拿自己当模特,试着勾勒一番。

  宝子哥的下巴上,的确长着那么几根胡须,黄不拉叽,稀稀拉拉的;饰以“金黄”,绝对是溢美之词。他那张“嘴皮”(权且依他,就叫做“嘴皮”)脏兮兮,皱巴巴,从哪儿瞧也不美。至于牛粪饼,谁见了也会捡的。野滩上的牛粪,风吹日晒,干咯楞塄的,并不臭。添在灶坑里,火焰白炽,油性大,热力强,十来块牛粪饼,就可以烧熟一顿饭。宝子哥“勤劳的双手”,拾起的“湿哇哇的牛粪”,那是牛刚刚屙下的,还没有干透,潮乎乎臭哄哄的。连湿牛粪也要捡回自家,怕干了以后,让别人拾去:他的这种“勤劳”,要是说给别人,保准又会招来“小农意识”“自私自利”的非议。谁让他出身“上中农”,“成分高”呢?要是知道了宝子哥还想搞创作,那就更糟了,非得要批臭他的“成名成家”的资产阶级思想不可。幸亏我是“宝子的好朋友”,能够替他保守秘密;并且还能理解他“勤劳的双手,拾起湿哇哇的牛粪”,完全是出于“拉破窝”的困难时期的特殊需要:要务育娃娃,要顾家,也就顾不得刚刚屙下的牛粪,湿哇哇,潮乎乎,臭哄哄;顾不得有人在身背后指指戳戳,说三道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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