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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插笔记】 宝子哥(一)

2014-12-17 10:29| 发布者: 黑土阡陌| 查看: 882| 评论: 0

摘要: 宝子哥 陆翀 题记 我的这一篇小说,情节基本属实;偶或虚构,也只是出于穿插、表达的需要。 谨以此献给我的宝子哥,献给曾经和我朝夕相处的父老乡亲。 一 炕,热烘烘的,潮热。多时不过火,乍猛一烧,都是这样。后背 ...

                                      宝子哥
                               陆翀


    题记
        我的这一篇小说,情节基本属实;偶或虚构,也只是出于穿插、表达的需要。

        谨以此献给我的宝子哥,献给曾经和我朝夕相处的父老乡亲。


                                一


    炕,热烘烘的,潮热。多时不过火,乍猛一烧,都是这样。后背,粘粘地,满是汗,还觉见几个虱子在游窜。宝子哥特别想要翻个身,挪挪窝儿,可是,他不敢——昨天后晌,被冻土块儿砸断的右腿,此刻紧紧地缠着喷上烧酒的布带子,紧绷绷地,一憋一憋地疼得钻心;身上也实在没有那个劲儿。喝一气凉水,兴许舒坦些。女儿花花就蜷缩在脑头前,她睡熟了。宝子哥心疼这孩子累了一天——自己用舌尖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咂摸咂摸嘴,咽了口唾沫,没忍心惊动她。

    窗外,满是清亮的月光。这座后大套常见的农家凉房(口里叫堆房),眼下,还没来得及收拾,就成了宝子哥的病房。屋子里,堆放着杂七杂八的什物,高低错落,满满当当。杂七杂八的什物上面,落着一层尘土,厚厚的,匀匀的,看得分明。窗格上,几处破落的窗户纸,在初冬的冷风中,呼嗒呼嗒地扇打着,划破夜的沉寂。估摸着时辰,咋也到了后半夜,却没听见鸡叫——是鸡还没叫呢,还是自己将将迷糊了一阵儿?——宝子哥寻思着,越发精神了。

    脑头前,花花睡得很沉。真难为她小小年纪——过了年,虚岁才十六,——就死了娘,早早的拉扯起这么一大家子:要照料三个弟弟——紧挨着排的三个不大大的猴娃娃;还要侍弄着养猪喂鸡没完没了的活计……现而今,还得看护我这个断了腿的不中用的爹!里里外外……嗨!可怜见的,这四个没娘的娃娃!眼下我这个当爹的又……宝子哥不由得鼻子一酸,热泪夺眶而出。他没有抬手去擦,任凭泪珠儿和着汗珠儿在脸上滚淌,从腮边流到耳后,又滴湿了枕头。

    老古人说:“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宝子哥想,如今让他赶上的,怎么偏偏就总是那个“福兮祸所伏”?——他的所有的不幸,都缘起于分红挣下了几个钱,高高兴兴迈出的“拉破窝”的那“第一步”——在低矮破陋的旧屋的前面,盖起三间新房。要说算是个福吧,那也只是刚刚露个头,还没来得及享上半点儿福分,尝到半点儿福是个啥滋味儿,哪怕只是一丁点儿!新房还没住进,就倒了时运,走了背字儿。祸从天降,猝不及防。……要是当初不急着盖房……要不是把车架子立在了房后……要是不与润女合计着再生一个娃……要是不贪恋着担土那几分工……要是不……一个个希望幻灭,一次次恶运临头。“所伏”之“祸”一个紧跟着一个,偏就让宝子我遭劫历难,接二连三;“所倚”之“福”却从来没有到过。那等逢凶化吉,遇难呈祥的好事,怎么就一次也碰不到呢?“祸兮福所倚”,什么时候才能在我宝子头上应验?天呀,难道一丝体恤,些许慰藉,一丁点儿希望,也没有吗?

    此刻,宝子哥那条被紧绷绷地缠着的断腿,一憋一憋地生疼,疼得钻心。窗格上,呼嗒呼嗒地扇打着的破窗纸,透进嗖嗖的冷风,阵阵生凉。身子下边,热烘烘的火炕,一股一股,潮热袭人……后背,粘粘地,满是汗,还觉见几个虱子在游窜。脑头前,女儿花花蜷缩着,还在熟睡。外面,天快亮了。……


                               二


    村里人都管宝子哥叫“死气孔明”,听来滑稽可笑。一九六五年秋,我进后大套插队时,宝子哥刚三十出头,可看上去,却少说得有四十大几。他个头儿中等偏低,蔫得就像霜打过一样。脸面衣着皱皱巴巴,总是蒙着一层灰。满腹的心思都拧在眉头上,一天到晚,大气不吭。这与戴纶巾,披鹤氅,风姿潇洒,进止有度的孔明,绝无相似之处。

    起初,我以为“死气孔明”也者,或许因他是个平素不言喘,事事主意正的“蔫有准儿”。可是,到后来我才弄清,河套方言中的“死气”,即如口里人所说的“馊”,而“死气孔明”,换而言之,就是“出馊主意的人”。然而,对这个绰号,我不肯苟同,而且,随着和宝子哥相处日久,相知日深,渐渐地为他不平起来。

    宝子哥的主意,何以就“死气”了呢?恐怕未必尽然!远且不说,单就他在度荒岁月中的首创,即足见其不凡。这绝对说得上是村里有口皆碑的一桩往事呢,我自然是后来听人讲起的:那是在大跃进过后的困难年间,人均每天二两口粮,一日三餐,稀汤挂水瓜菜代。那时刚刚成婚的宝子哥寻思:即使把小两口儿的粮食,尽给一人吃,也还是不够数。但见他眉头一皱,计上心头,不声不响,抄起一把西锹,提起一条口袋,出门而去。不到半天功夫,竟然打闹回多半口袋的麦子、糜谷、豆颗……原来,宝子哥算就了野滩上早有储备,只待发掘,唾手可得。

    有道是“黄河百害,唯富一套”。民谚:“种地要种‘沙盖耧’,娶妻要娶‘一篓油’。”“一篓油”,指的是胖女人,文明词称作“丰腴”的那种——足见当地老乡是以胖为美的;“沙盖耧”自然就指肥沃的土地了。后大套,南靠黄河北靠山,尽是“沙盖耧”的好地。引黄河水灌溉,再加上晴爽干颾的气候,真可谓“旱涝保收”。只是从打五八年放过卫星之后,上边按虚报的产量制订征收指标。后来,又赶上苏修讨债,自然灾害,……县上怕底下“瞒产私分”,调部队到场面监护,派汽车拉走秋粮。所以,从不靠天吃饭,旱涝保收的后大套,居然也未能幸免,照样摊上了天灾人祸。全国一盘棋嘛!

    宝子哥料定:场面上的粮颗荡然无存,田鼠洞里的,却未曾打动。说也怪,那年月,鼠比人肥,仓廪充盈。田鼠空前繁衍,大的竟然有一尺来长。“这小子,真亏他能想得出!”村里人由衷地叹服着,并且在实践中发展了宝子哥的创举:不但挖洞觅粮,而且捉鼠食肉。田鼠也因此被人们赐封以“金鼠”的谥号,这其中还真得说有宝子哥的一大功德呢!谥号,原是古代帝王、贵族、大臣或其他有地位的人死后,依其生前事迹所给予的带有褒贬意义的称号。赐封田鼠以“金鼠”的谥号,大概也是因为一时间,田鼠倾仓供奉,献身牺牲,功勋卓著;且家家查抄鼠窝,人人捉鼠食肉,致使田鼠式微,被抄没打杀得几乎死绝了,怎么说也得追认个名堂称号了吧!

    当然,幸亏那二年没有流行鼠疫!——看来,要想教宝子哥的主意不馊,还非得要有“幸亏”作大前提。到后来,宝子哥遭灾罹难,躺在邻村农家凉房的土炕上,忍着伤痛,怀着愁苦,辗转反侧,自怨自艾,想必全都是因为没有碰上“幸亏”这个大前提,“罩着”他,佑护着他了!

    说起度荒岁月,值得一提的是,宝子哥曾经给我讲过老常叔的故事,情感是那么沉痛、悲怆,语调是那么凄楚、哀伤……

    在全国到处都放卫星的第二年秋后,一个清冷的雨夜,窗棂打得浸水湿,社房里,炕上炕下挤满了人,也都湿漉漉的。二樑上悬挂着一盏大汽灯,哧哧地响着,把人们的脸照得煞白,气氛格外肃静。男人们忘了抽烟,女人们顾不上咯吵,大家都盯着站在灶头前的生产队长老常叔,只见他反穿的山羊皮袄,淋得一绺一绺的,往下淌着水,裤脚挽起,腿上脚上满是泥。老常叔像往常一样,四下里望望,见人们都来了,就开门见山地说:“乡亲们吆牛断马忙活了一年,为的是刨闹口吃的。我今天回来,是同大伙核计分粮的事。”社房里一阵骚动过后,又静了下来。老常叔言声不高,却字字听得真切。“这几天,县里硬把生产队长们箍在会上放卫星,我想不通:当官的作甚偏要乖哄几个吹牛货上台冒傻气。到时候,上头要按产量定任务。当队长的升虚火,社员就得饿肚皮。我相信,共产党的政策,绝不会让老百姓饿肚子!”……人们又是一阵咯吵,最后,老常叔做主,按最低口粮标准,连夜开仓分粮。可转过年开春,老常叔竟为此事被开除了党籍,以瞒产私分的罪名锒铛入狱,不久,就病死在狱中了……

    老常叔就是宝子哥的老婆润女的父亲。
 
                                  三


    第一次见到宝子哥的情景,我至今记忆犹新。那会儿,四清工作组还留守在村子里,变冬闲为冬忙,带领社员搞平整土地大会战。拂晓,一声军号,社员们就抄起箩头、担杖、锹,匆匆忙忙往地里奔。时令是初冬,工作组组长老胡,披着一件军大衣,站在村路边的土岗上,像是在检阅衔枚疾走的战士,居高临下,魁梧的身躯,在晨曦中显得威严、冷峻。我担着箩头,在人群中深一脚浅一脚的跟进,只听见迅疾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声,感到那氛围像是毛主席《娄山关》词中的“马蹄声碎,喇叭声咽”的情境,颇有几分悲壮,几分苍凉。

    天已亮得能看清人的脸面了。田头,男女老少聚着百十多口。地还冻着,锹入不进,营生做不成。姑娘们挤在地垄头那棵冻得只剩下枝杈的胡杨树下,悄声说着贴己话,丁猛爆出一串银铃般的欢笑,在四野回荡;老婆们自然忙着事先带来的手中的针线活儿,闲不住的嘴,还叽哩喳啦地叨咕着家长里短;男人三五成群,或蹲坐在地堰上,或倚卧在渠壕里,照例卷纸筒筒抽旱烟,唠闲嗑儿。老胡走过来,认真地统计了当天的出勤情况——实际有多少人参加土地大会战,这是每天都要向公社一级的工作组准确无误地汇报的。接着,就见缝插针地利用工前的空暇,宣讲起学大寨人“突出政治,思想领先”的大道理。热情洋溢地号召大家苦干一冬春,打好土地大会战。八百里河套九百里川,我们要把它建成塞外米粮川。为了实现大型机械化耕作,按照四清工作指挥部的统一部署,全县耕地要整齐划一,修整成东西五十米,南北二百米的大面积长方条形的地块儿。这的确是个气魄雄浑的激动人心的大手笔,亘古未有的改天换地的大举措。

    这当口,远处,不紧不慢晃来一个人,肩挑一担空箩头。箩头的边边沿沿,早已磨损,摽着锈铁丝儿,缠着旧麻筋儿;担子的一端,斜戳着一张锹,锹头儿少说磨掉了一圈儿。但见他头上歪戴着一顶油渍麻花的破狗皮帽,皮帽的护耳,一只朝上支棱着,不住地咯颤;一只向下耷拉着,撇挞撇挞地扇打;帽壳儿下还衬着块儿旧报纸,紧贴着上脑门儿,是预备溻汗的。身穿一件山羊皮袄,没挂面儿,破的,领口儿几乎光板儿无毛了。敞着怀,裂开的前襟儿,不时被风掀动着……这身打扮,这个步武,要是出现在戏剧舞台上,准保是个二赖子,而眼前的这一个却不是。此人姓史,大名太林,小名宝子,正是我要说起的宝子哥。

    老胡正讲到兴头上,忽然间,觉见人们的注意力有所转移,等看到宝子哥那身行头,那幅尊荣,那两步走儿,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他扭过头问身边的政治队长王德成,来者是谁。队长还没开口,人群里有个后生起哄似的大声叫道:“史班长——驾到!”老胡皱皱眉,厉声质问身边的政治队长王德成:“怎么可以选这号人当干部?”人群中顿时爆出一阵哄堂大笑。原来,在那会儿,全国都学解放军,生产队也按连、排、班编制。宝子哥虽然算不上什么干部,却是一家之主。他家挨着排儿地五个娃娃,加上老婆,整七口儿,正好够一个班。故众人戏谑,冠之以“班长”的头衔。自然,他的老婆润女,也就跟着当上班副了。

    “你怎么迟到啦?”等宝子哥讪讪地走到近前,老胡没好气地问道。

    “洗碗咧。”宝子哥尽低着头,憋红了脸,规规矩矩地站在众人面前,像是一个受老师训斥的个别儿童,心里并不服气,可是外表却装得诚惶诚恐,不知所措。

    “什么?起晚了?”老胡简直怒不可遏,吼声提高了八度。

    显然是因为口音的缘故,老胡这个苏北人,把话听得两岔了。众人看着正撞在枪口上的宝子哥的窝囊相儿,早就憋着笑,待老胡这么一打岔,再也绷不住了,一个个笑得前偃后合。田野上翻涌着笑的浪涛,涛声阵阵,在寒冷的西北风中传扬,在沉寂的田野上回荡。有几个小女女笑得岔了气儿。阳婆也笑哈哈地越升越高。

    “笑甚咧!”突然间,人群中站起一个大女人,看上去,二十六七年纪,高颧骨,薄嘴唇,人高马大,身块儿和老胡不相上下。她这粗声大气的一嗓子,可就真的把大家伙儿给镇住了,笑声戛然而止。就连老胡发觉自己听岔了话,想笑,都没笑出来。

    “有甚值得个笑?”但只见这个大女人高挺着胸脯,一只手叉着腰,一只手挥动着刚才正纳着的鞋底子,愤愤地说,黑亮的眼睛冒着火焰,“谁家吃罢饭不洗涮个碗?来得早,早来了,又见谁做下了点儿甚营生?地冻得棒硬棒硬,锹都入不进,又有哪个人能够做下点儿甚营生?”

    有人指给我说,这便是润女——或称史宝家的。她见宝子哥挨训,早就坐不住了。老胡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吼,弄得莫名惊诧;众人更是惊得目瞪口呆,闷声半晌,才回过神儿来,可还是大气儿也不敢出。其中有的人强忍着好奇心,迫不及待地等着一台好戏开场;还有的人伸长脖颈,痴痴地半张着嘴,幸灾乐祸地巴望着,要瞧润女的好看;当然,还是有不少的人,替润女捏着把汗,担心她会出个什么三长两短的。不知那老胡是没听清她吼喊甚么;还是为了暂避锋芒,免生节外,以至陷于“破麻乱糟,捯挽不清”的困境。总之,老胡在这当口,摆出一副识大体、顾大局的,不屑与之一般见识的高姿态,居然没有计较润女的冒犯。只是挥挥手,冷冷地示意,让她坐下。然后,趁着众人正鸦默悄静,寂然无声,就又沉下脸,嗽嗽喉咙,严肃地强调“加强纪律性,革命无不胜”的重要性,“抓革命,促生产”的硬道理。宝子哥唯唯诺诺地听着,在场的人也都很有些悚然。只有润女,把纳底子的麻绳,哧楞哧楞,扯得山响。我也曾纳闷,这对夫妻的脾气秉性竟是如此的不同,健壮、泼辣的润女,当初怎么就相中了死蔫遢邋的宝子哥。

    村里人都说宝子哥伺候老婆一把手,此话是褒是贬,可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比如,多数人都以为“饭后一袋烟,气死活神仙”,是男人的“谱气”,而宝子哥吃罢饭,却总是挽起袖子上灶台,刷锅洗碗不拾闲,是不是太跌份儿,太下作了?当然,也有人以为,润女同男人一样下地劳动,还得务育娃娃,宝子哥这样做,是在“礼数”之中。至于宝子哥到底是如何伺候老婆,润女又是如何感受,谁也说不清。反正,润女在外与人交处,心强嘴硬,在家里对宝子哥却是百依百顺,言听计从,一天到晚蹶死坎活地操持家务,任劳任怨。别看润女在地头歇下,有时也数落她家那个“老没头”“不出气”“圪矬货”“没出息”……如同相声演员的“贯口活儿”,能够一口气快速连续说出这么一大串儿。然而,只许她自己数落;要是有谁胆敢凭空在宝子哥头上摊派不是,那可不成,润女保准要同他订对出个子丑寅卯,戳他个底儿掉帮儿穿。当众顶撞城里的大干部——工作组组长老胡,换个别人,真是想也不敢,可是,她就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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