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 小院 红枣树
离开辽西那个小山村已经30多年了,却还是常常梦到那里,梦到那个农家小院,梦到那两棵父亲亲手栽下的红枣树,那是东方心中的故园。 其实东方一家三代迁徙,故乡早已缥缈,没有祖屋,也就没有故园,直到上世纪六十年代末,东方一家在辽西的一个小山村建了一个农家小院,才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东方在那里度过了21—36岁的整整15个春秋。 那是辽西丘陵西陲的一个小小河谷盆地中的一个不足百来口人的小小山村,十几幢饱含年代厚重的老草房分三列错落在老柳新杨的掩映之中,大凌河北源的热水汤河从村边潺潺流过,村东远处的牛河梁上,已经有五千多岁的红山女神每天在朝阳中静静地注视着这小小盆地中的苍桑变幻,一条小路翻过村西的土岗蜿蜒而来,到小村嘎然而止,村后则只余一线浅痕,淹没在荒草田泥之中。只有路边时曾出土的陶轮石斧,齐刀燕布,秦铢汉锾,唐盘辽钱,述说着这曾是一条千年古道。 那一年,在这村头古道边,一个疏篱小院落成,几间石砌海平房,虽在厚实的泥墙草房群中略显矮小,但犹为清新明亮。这是东方的新家。 东方的父母其实可以算作共和国最早的支边知青,建国之初,刚刚燕大毕业的父亲,在沙滩报名,经华大培训,来到这刚刚解放的辽西小山城教书,母亲也辞去东城区妇婴医生的工作随行。在六十年代末那个特殊时期,有留学背景的母亲同东方的三个幼弟下乡到那个小山村。已经在知青点锤炼五年,已是一个强壮劳动力东方,放弃了回城做公办教师的机会,回家来支撑门户,着手建房。 春雨秋霜,寒来暑往,在艰辛与汗水中,小院渐为丰满,尤其山墙篱边的两棵红枣树,每到秋时,满树的大枣熟了,红灿灿的,象一颗颗红宝石,让人垂涎欲滴又不忍采摘。于是有几年的中秋节,小院就成了全村孩子们(大多是东方和东方夫人的学生)的欢庆之所,东方四兄弟奏起劣质的琴笛,孩子们乱蹦起那个年代特有的舞蹈。狂欢之后,就是打枣,当孩子们满载而归时,看到父母那欣慰的笑脸,东方心里比吃了蜜枣还甜。 枣树是东方的父亲亲手栽下的。那一年初春的一个傍晚,夕阳象一个大大的金盘,在暮霭的緾绕下,瘟瘟藴藴地渐落到西岗顶上,远山、近水、小村、旷野,在晚照中显得苍苍凉凉。已做了民师的东方背着把破板胡,从七八里外的村小分校点沿热水汤河赶回家,心中忽然涌起对父亲深切而强烈的思念。先是在年前,有人挥起两块用童言祭炼的板砖在教育界横扫了一下,父亲又被发配到学校那个五六里地没人家的荒滩农场孤身去做看场人,春节回来,人愈显得淡泊沉静,淡泊得脱凡,沉静得出尘,让东方心里感到空空的,不得落实,又三个月过去了,父亲……东方边走边怔怔地望着苍凉的夕阳,忽然看见夕阳的背景中一个影子在西岗顶端小路上渐行高大,初时如抵角横艮的老牛,发着毫光,破霭而来,渐近如背负十字架的巨人,坚韧前行,背后夕阳如佛光灿灿。那是父亲!东方虎跃豹蹿般迎上前去,亲缘的感知真是毫无道理地精准,果然是父亲,肩上横负着两根杯口粗细的枣木杆,步行三十八里山路回来。 所以称为杆而不是苗,是因其无根无枝,光秃挺直,其原本的确是两棵经农科院改良培育的枣树苗,却被到农场植树的小将当做五尺枪飒爽了一回,于是变成了光杆的样子,为消弥带队驻校与学生即起的冲突,父亲买下了这两棵树苗,说是可以回家试栽一下,不成也是可以砍成两根镐把的。 村里的老农也认为两根既粗又无根的家枣木杆不太可能栽活,父亲却要坚持试一试,并对东方说:但愿生根吧,落地生根才可能有生机,才可能落叶归根啊。东方突然寒战,虽然明知父亲在规导,东方却口舌如噤,汗出如津,父亲何出此言啊。而枣树却是很争气地活了,当年就收获了两捧个大皮薄,肉厚无核,甜脆无比的大红枣。只是在红枣大收的第四个年头,曾经随陈发科大师修习十余年太极,在燕大读书时曾一脚踢毙日本洋行狼狗的父亲,终是未能抗过那十几年狂风暴雪,凄雨严霜的销磨,在一次冒着零下30多度的严寒,独自一人在断暖多年的图书馆整理曾被砸烂的图书时倒下,年仅56岁。 父亲的早逝,不仅让东方一家精神几近崩溃,家境也随之沦入艰难困顿。母亲和弟弟们虽已回城,但尚无工作,东方的微薄工资,无疑杯水车薪,房子已是唯一,没有唯二的指望,只好离去了。 人老思亲,人老思乡,退休后随女儿漂泊在这曾标识了东方人之初的都城,更深刻了对那承载了东方整个青春的山村小院的魂牵絮绕,那里已被东方认作心中的故园。 又梦见了故园的红枣树,那满树红彤彤的大枣,闪着宝石般的光芒,幻化出无数学子欢乐的影像,而父亲那欣慰的微笑,愈见清晰明朗,仿佛就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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