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当朝克大叔和贺芳芳他们说话的时候，蒙凯拉开门向外看去。一看见是这三个人，她的心呼地沉下来，赶忙缩回头，在心里问着自己：又要有什么灾难降临？一种担心和忧虑立刻袭上心头。 其实蒙凯的内心深处是十分看不起贺芳芳的。尽管她几次奚落和嘲讽她，一次次给她的家庭带来不幸，但她看得出这个女人没什么文化和知识，她的身上更缺乏的是修养和素质。在她的身上聚集最多的是霸气和傲慢，这是时下标榜为红五类子弟的共同特质，就像原先自己班里那个最最革命的男班长。 从门缝里窥见朝克大叔独自回了蒙古包，留下那三个人站在雪地里，他们站了一会儿就一起离开了这里。当那几匹马踩踏积雪的咚咚声消失后，蒙凯急忙出了门跑到朝克大叔家。 “大叔，他们来干什么？” “他们来要我们的草！”娜仁花抢先说道。 朝克大叔还在那里生气，蒙凯便说：“大叔，听白乙拉说，最近牧民的牲畜大批死亡，损失惨重。” “牲畜没草吃还能不死？这群败家子，秋天有草他们不让牧民打，硬是把人都集中到山上去炸石头。” 朝克狠命吸了几口烟，将烟头掐灭扔到炉灶前，又说：“昨天路过官其格家，听他说你们那群羊已经死了一百多只，还在继续死。哎！牲畜是牧民的命根子呐！一片一片死去谁看着不心疼！” “大叔，咱们家剩下的草，能喂到春天雪化了吗？” “没问题，就是再多六百只，只要省着点儿喂也能渡过这段难关。只要能保住它们的性命，来年雪一化露出地皮，牛羊的难关就算过去了。” “大叔，我有个想法，说出来您听听可行吗？” “你说！” “大叔，我现在解除了劳动改造，不用给大队捡牛粪了，我想把官其格那群羊再接回来喂养，集体的牲畜保住一头是一头，也别让贺芳芳他们再惦记咱们的草，您看这样行吗？” 朝克大叔的脸一下子舒缓起来，高兴地说：“行！行！好主意！你大婶、娜仁花、索伦巴特尔都能帮上忙。”朝克大叔兴奋地搓着那双大手。 “您说，贺芳芳会同意吗？”蒙凯不无担心。 “臭丫头片子，她算个啥？再说，都什么时候了，她敢不同意？” “官其格愿意吗？” “那小子比他老子强多了，通情达理，昨天他跟我说死了一百多只羊，一边说一边抹眼泪，说：‘春天黑风暴把他们家的羊群卷走，现在不能让白灾再把巴图其林的羊群毁了！’明天一早我就去，索伦巴特尔跟我一起去。” “阿爸，明天早点叫醒我！” 索伦巴特尔的那份高兴，那份兴奋，就好像阿爸领着他去参加那达慕大会似的。蒙凯也说：“大叔，我也去吧。” “闺女，羊群接回来也不用你操心，你呢，就踏踏实实伺候好巴图的病，养活好四个孩子。”朝克眯着眼，手摸着下巴上的胡子，“小家伙们叫我爷爷，我心里那个美呀，真比喝一瓶二锅头还舒坦！” 朝克脸上洋溢出的那份享受天伦之乐的幸福让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一年来少有的笑靥。 第二天一大早，朝克父子喝了茶就匆匆去了大队部，家里的活儿就留给了乌尼尔母女。她们穿戴好去了草垛，蒙凯安顿好孩子也来帮忙。 冬天的太阳总是那么吝啬，不肯将它的温暖投给大地，些许的光芒也是羞羞答答，遮遮掩掩，在云隙间进进出出。这正好给了寒流一个大显身手的机会，它将严酷的寒气借助风势无情地抛向草原，抛向一个个孤零零的蒙古包，从蒙古包的天窗、门缝钻进包里，连那烧得通红的烟筒也渐渐失却了红色。寒流钻进人的身体，让人的每根毛孔都紧缩起来，血液也变得黏稠，暴露在外的双手更首当其冲成了寒流的袭击对象。 在凌厉的寒风中，乌尼尔、蒙凯和娜仁花爬上高高的草垛，赤手握着铁叉，从草垛上往下挑着草，她们的嘴里不时冒出一股股白色的哈气，即刻草原帽的边上、眉毛上就结了一层霜雪，眼睫毛上挂满了一个个小冰珠。 刚刚挑了十几叉，女人们的双手就僵硬麻木，再也握不住叉把，只好躲在柴草堆里，将双手放在嘴边，用嘴里的热气暖着手。 “大婶，您回家暖和暖和，我和娜仁花干。” “我可不比你们差！”说着乌尼尔大婶站起来，手握大叉，挑起满满一叉草向地上扔去，刚要再挑，脚下一滑，从草垛上滚下来，双腿磕在冻硬的冰雪上，两个姑娘慌忙跳下草垛上前去扶。 “不碍事。”乌尼尔说着叉起一叉草朝羊盘走去。蒙凯看见乌尼尔的腿一瘸一拐，行走十分困难，就赶忙上前夺过她手中的叉子，“大婶，还说没事儿呢，您的腿都拐啦！” “大婶没那么娇气，一会儿就没事了。”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朝克父子赶回了羊群，同行来的还有官其格。暮色里，官其格一脸的歉疚。朝克递给他一支烟，他也没好意思抽，只是不停地搓着手。进了包，蒙凯端给他一碗茶，喝了茶官其格才稍稍放松了些，看着巴图其林说：“巴图大哥，我没替你放好羊，死了那么多！对不起你！” 巴图其林挥了挥手说：“这不关你的事。” 官其格深锁双眉心情沉重，又说：“我阿爸有愧于你们，有愧于全大队的乡亲们！唉！我们也拿他没办法！” 巴图其林点着烟递给他。 官其格闷闷地大口吸烟，吐出的烟雾在他的头顶上缭绕。他性格内向，一向不多言语，从小惧怕阿爸的坏脾气。而今天坐在巴图其林身边却打开了话匣子，好像要把他这些年少说的话都要补回来似的。 “朝克大叔，巴图大哥，打从我记事起，阿爸他除了喝酒就是不停地打阿妈。我们常常看见阿妈一边干活一边流眼泪，可她在阿爸面前连个不字都不说。最可怜的是阿妈刚刚生完孩子就遭到阿爸的毒打，阿爸骂她是只会下崽的母狗！自打他当了大队革委会主任后就从来不回家，成天和毛一亨的老婆鬼混。听说那女人还给他生了孩子。咱们罕乌拉交给这么个连畜生都不如的人，乡亲们只有遭罪了！” 官其格越说越激动，“现在又仗着那个知青队长给他撑腰，更不知天高地厚，他恨不能揪着自己的头发上天去！” 官其格一把抓住朝克大叔的手：“大叔，罕乌拉就您和巴图大哥威望最高，巴图大哥还病着，大叔，您就给大伙儿拿个主意吧！再这么下去，罕乌拉就没指望了！” “官其格，挖肃挖的连好人坏人都不分了，咱们还能有什么法子？秋天那阵，也就我和白乙拉几个人敢不听他们的，才没上山打石头，抓住时机多打了几圈草，要不然罕乌拉的牲畜就绝种了！” “唉，牲畜死光了，大家怎么生活？” “没办法，草原上连个草尖儿都看不见！” 巴图其林对官其格说：“你们家兄弟姐妹十多个，有的是劳动力。冬天又没什么事，你就组织他们把那阳坡上的雪挖开，露出草皮，不就有草了吗！把你家那几头奶牛保住，救活一头是一头。” “对！连阿妈算上，十一个人，雪又不重，大人孩子都能上手！”官其格一阵兴奋。 “官其格，明天先让家里人挖着，咱爷俩到各家跑跑，帮大伙儿想想办法，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就动员大家挖雪取草。” “好！明天我来找您。” 官其格走了以后，朝克带着索伦巴特尔去喂刚赶回来的羊，蒙凯和娜仁花都去帮忙。不一会儿羊都吃上了草。听着羊儿们咀嚼干草的声音，大家心里都有说不出的快慰。天气阴沉得很，看不见一颗星斗，朝克大叔担心地说：“看这天儿，还要下大雪啊！从明天开始，咱们也要挖雪取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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