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抗 击 白 灾 一 玛尼喇嘛去世一百天后，缠在巴图其林腰间的那条腰带终于被解了下来，他已经能自如地活动，并且不再感觉肋间疼痛。这真是个奇迹，这是玛尼喇嘛生前的最后一个杰作。如果玛尼喇嘛活着，巴图其林恢复健康不成问题。 自从取了腰带，巴图其林能动了，先是自己能料理自己，再后来还能帮妻子照顾孩子。巴图其林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蒙凯终于看到了希望，她那终日愁苦的脸上也有了笑容。有一天，贺芳芳托白乙拉捎来话，说革委会根据上级精神决定取消对她的监督劳动改造，她那颗时时紧揪着的心稍许放松了些，她再不用早出晚归为每天捡一车牛粪发愁了。 又到了白雪皑皑的隆冬季节。接二连三的大雪又一次将大草原包裹起来，就像朝克用白布包裹玛尼喇嘛那样，生怕有一点不严实就对不起这位老兄一样。老天爷真是对得起千百年来的皇天后土，容不得它有一丝一毫的暴露，然而却给大草原又一次带来了大雪灾。黑风暴已使罕乌拉冬营盘遭受重创，眼下又是一个冬季的白灾，可怜的牧民们该怎样生存下去？去年秋天贺芳芳和毛盖早早把牧民们集中到山上，不少牧户没来得及在夏营盘多打草，大雪给他们带来了灭顶之灾。 白灾惊动了盟旗革委会，于是动员一切力量紧急抗灾保畜的通知一级一级传达下来，贺芳芳带领的围建草库伦兵团只好停了下来。 这天，贺芳芳带着毛盖、夏雷川到各家检查牲畜死亡情况。沿途看到一片片牲畜的尸体让他们触目惊心，这个时候他们才意识到这场白灾的严重性，才后悔秋天没有组织牧民多打草储草。 下午，他们来到朝克家，离老远就看见朝克家的草圈里堆满了草，高高的草垛像小山一样，牛羊也都安然无恙。贺芳芳尽管恨朝克恨得咬牙切齿，但是她不得不佩服他的远见卓识。这个蒙古人时时处处和她拧着干，对于她下达的围建草库伦的命令始终置之不理。她曾几次告到公社，有一次，王天信到额仁戈毕检查工作，她还专门去找过他，无奈，王天信也不敢拿这个根正苗红的老牧民怎么样。挖肃刚刚结束，王天信自己的一身骚还没有去掉，哪里还敢再去惹远近闻名的摔跤手。没办法，贺芳芳只好等待机会。 当她看到又高又大的草垛时，一个馊主意油然而生：让他把草献出来。如果这个老家伙不同意献出自家的草，就完全可以给他戴一顶破坏抗灾保畜的帽子，到那时，看他还服软不服软！于是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毛盖和夏雷川。毛盖最怕朝克，他立刻说：“贺芳芳，你是知青队长，还是你和朝克说吧！” 在处理玛尼喇嘛事件上，贺芳芳已经领教了朝克的厉害，她打心眼儿里怵这个蒙古人。于是就对夏雷川说：“小夏，你先跟他说，如果他拒绝，我再以大队革委会的名义向他提出来。” 朝克正在蒙古包里逗着三胞胎兄弟玩儿，听见狗叫和一片杂沓的马蹄声就出了蒙古包。一看是这三个人，脸立刻拉了下来。他的脸色先就给他们一个下马威，夏雷川没敢立即说出调草的事，只讪讪地说：“朝克同志，还是你早有准备，没让牲畜受损失。” 朝克不冷不热回了一句：“不懂得储冬草还算牧民？” 夏雷川没趣地看着贺芳芳。贺芳芳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快说。夏雷川只好硬着头皮说：“朝克同志，这场白灾使咱们罕乌拉大队的牲畜损失十分严重，眼下还在大批死亡，你能不能拿出些草支援一下其他牧民……” 朝克冷峻的目光让夏雷川没敢再往下说，他赶忙把头扭向一边。朝克指着那一大群安然而卧的羊和牛说：“支援其他牧民可以，那你们就给这六百多只牲畜想办法吧！难不成也把它们都饿死了！它们也是集体财产！” 贺芳芳不得不出面说话：“朝克同志，这是大队革委会的决定，你就发扬一下共产主义风格吧！” 贺芳芳刚说完这句话，朝克那两束凌厉的目光就像两把钢刀直刺她的心窝，贺芳芳不由得打了个寒战。这目光看了她足足有一分钟，直看得她低下了头。在这尴尬的局面下，三个人谁也不敢再吭气。这时候朝克一字一顿地说：“知青头头，你说你是代表大队革委会的，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也成了大队革委会的领导？” 贺芳芳的脸唰的一下红得像一块洗过的皱巴巴的红布。 朝克继续说：“你说你是大队革委会的领导，你为什么不早点儿领着大伙儿多打草多储料？正是打草季节，你整天命令他们去开山炸石捣鼓石头，你用你的石头去喂羊啊！怎么倒惦记上我的草了？人最好漂亮在干事上，不要漂亮在嘴头上。” 贺芳芳无言以对，心里懊恼无比，此刻她走不得留不得，只好继续听这个令她憎恶的蒙古人数落：“秋天备足了草料能死这么多牲畜吗？你们知青去炸石头也罢了，大秋季节正是打草的当口，你把牧民们都轰到山上。” 说到这儿，他又转向毛盖：“毛盖，你这个狗屁主任，知青们第一年来草原，他们不懂，难道你也不懂吗？草原上夏怕旱灾，冬怕白灾，没了草就没了我们牧民的命！” 毛盖连头也不敢抬。朝克越说越生气，“毛盖，你们听好了！这儿的草你们一根也别想动！凡是储了草的人家，你们对谁家也别动这个歪主意！你们哪！闲着没事多找几把铁锹，赶快去挖雪吧，挖开了雪露出草，或许还能多保几头牲畜！”末了，他又像钢刀般甩给毛盖两句话：“靠别人的权势享福，不如随自己的心愿受苦！”说完，他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就径直回了包，留下贺芳芳一行三人尴尬地站在雪地里。贺芳芳被朝克奚落得无地自容，还是毛盖脸皮厚，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第一个上了马。 “走吧！” 三个人没趣地离开了朝克家。 回了白乙拉家，贺芳芳连饭也没吃，靠在自己的被子上生闷气。她越想越窝火，几次三番被朝克痛骂、奚落。尤其是今天在他家门前，朝克一反蒙古人热情好客的礼节，大冷的天连包都没让他们进，更没给他们一点儿好脸色，又狠狠地挖苦教训了他们一顿。这个可恶的老家伙！该如何对付他？尽管她打心眼里憎恨这个多次让她难堪的蒙古人，但是她不得不承认，他的话有道理。几次和朝克的交锋，她感受到了他身上的那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凛然正气。正是这威严和正气让她从心底里怵他，使她的身上少了些傲气和霸气。相反，毛盖在她的心目中越来越渺小，他就像一条癞皮狗越来越让她厌恶。这个人除了一天到晚酒气冲天，看不到他有任何责任心，更没有一点能力。牧民们对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尊重和信赖。跟他在一起共事快一年了，他都干了些什么？除了顺从和奉承，没别的本事。她不明白为什么大队革委会用了这么个人当主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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