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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插笔记】 宝子哥(五)

2014-12-17 12:37| 发布者: 黑土阡陌| 查看: 464| 评论: 0

摘要:                 十一  转眼已是一九八四年,进城教书业已十二个寒暑,我这个当年的“新农民”,而今的“中年知青”,心里总还惦记着乡里的事,尤其是记挂着宝子哥。  其间,有一次,在街上碰到 ...

    

            十一


  转眼已是一九八四年,进城教书业已十二个寒暑,我这个当年的“新农民”,而今的“中年知青”,心里总还惦记着乡里的事,尤其是记挂着宝子哥。

  其间,有一次,在街上碰到兰索村的狗儿子。他是来城里卖自家种的大蒜的。他说,去年大蒜紧俏,卖出了好价钱。今年家家种大蒜,供大于求。货到街头死:赔本赚吆喝,还是没人买。大老远地销到包头,一看,这里也是满大街的蒜!坑得最苦的,要数你的宝子哥,——他的自留地、树地,全都种了大蒜;可怜他拖着一条残腿,整天扑在地里,没白没黑地侍弄;拿着个小铲铲,一苗一苗地务艺;有缺苗的,一棵一棵地补种。从打入了秋,每天就见他一头一头地数算,一遍一遍地数算;算计着能有多少进项。只可惜,他计算的每一头蒜的单价,还是去年的……

  说也怪,十二年执教,整天忙忙碌碌,全没留下什么印象,七年半的插队生活,却使我至今魂牵梦绕。只要得闲,当日情景,便浮现在脑际。事无巨细,起伏跌宕;各色人等,穷形尽相。而其中最鲜明的,要数宝子哥了

  近两年,农村搞包产到户,农民收入增加,生活有了显著的改善,早想回村看看,特别想看宝子哥眼下过得怎样。这一年的暑假,我终于登上西行的列车,重返我久违的第二故乡——内蒙古临河县兰索村。

  半前晌,我踏上了兰索渠畔的小路。当年的岸柳,今已合抱,枝繁叶茂,郁郁葱葱;在路边的芳草坪上,布下一片绿荫。谁家的几只芦花鸡,这么远跑到渠背上,悠闲地捉虫儿。间或,有一两头驴骡在渠背下,专注地溜啃着草皮。放眼望去,小麦已登场,瓜地刚开园,秋田错落有致,长势喜人:高粱泛红,玉米灌浆,黑绿绿糜谷秀穗儿,蓝莹莹胡麻开花……好一派欣欣向荣的丰收景象。我起初还有些纳罕:原以为既然包产到户,农民必是没黑没夜地扑在田里闹整;想不到的是:十里八里,瞭不见有人在田头劳作。四周静悄悄,静悄悄,作响的只有渠中的流水和树上的鸟雀。眼前的一切,恬静安谧,闲适自在,得其所哉!简直是一首和谐的田园诗。

  抚今思昔,我想到,人欢马叫,战天斗地的阵势已成过去,恐怕这一去,就再也不会复返了。人们早已从“挖地三尺熏上粪,亩产能打一万斤”的梦魇中醒来,回到现实中,春种,夏锄,秋收,冬藏,让庄稼按照自己的习性成长,尊重自然规律,讲究经济效益,犯不上一天三出工,比《十二月忙》(民歌)中的“房四姐”还要操累。人们早已从“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的讹诈中,从挖根子割尾巴的劫难中苏缓过来,有忙有闲地做,有心有茬儿地活,终于赢得了自主权,得到了大自在……

  离村越近,越觉得亲切,不由哼起宝子哥填词的爬山调:“兰索渠水弯又弯,兰索渠畔柳钻天,水波凛凛泽两岸,两岸万顷米粮川。”……瞧这个词而编得多么丰满、滋润,可是其人却干巴巴很不起眼。一进村,我就径直奔宝子哥家走去。院门开着,院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一溜儿三间玻璃门窗大正房,还是当年盖起的。房前,卸着一挂大胶车(胶皮轱辘的大车)。家中无人。房门佯锁着{佯锁,即假装地锁。河套方言,犹存古风;家门佯锁,足见其厚道},扣着钌铞儿的门鼻儿上,只是挂着一把锁头,锁销没有插入锁孔。可能主人没有走远。从玻璃窗往里看,一明两暗的正房东厢屋里,红漆躺柜,擦得鋥亮;炕头的铺盖,叠得方正,垛得齐整;灶台洁净,家什置放得方便妥切,有条有理;炕下靠墙摆放着的,还是十几年前的那台缝纫机。屋里屋外收拾得窗明几净,按排得有条有理。看得出,宝子哥现在的日子,过得挺安生,家境和当年拉“破窝中”时的光景,绝对不可同日而语了。等了好半天,还是没人回来。我转身出去,想就近找个邻居打听打听。

  刚一出门,就瞭见个李吉庆。——“油光水亮的才小子,抖抖跶跶的苏后生,贫嘴薄舌的赵明理,嘻嘻哈哈的李吉庆。”就如同战国时孟尝、平原、信陵、春申四位公子,名震遐迩,享誉天下的一样,想当年,李吉庆在兰索村的后生小子堆儿里,也算是个有名号的人物。上边那四句传扬名号的顺口溜儿,还是宝子哥编排的呢。我觉得这四句顺口溜儿,比他为自己勾勒的“金黄色的胡须,长在美丽的嘴皮上。……”的那幅“自画像”,要准确;虽然“自画像”也还算得上鲜明、生动。不然,只听过一遍的我,何以就至今不忘了呢?

  看外表,李吉庆已颇有几分中年人的持重;不过,见了我——这个众人“官称”的“宝子的好朋友”,却依旧还是嘻嘻哈哈的老样子。没等我开口问,他就兴冲冲地说:“现如今,宝子哥是交了好运气,今非昔比,鸟儿枪换炮了!”他告诉我,宝子哥终于熬出头了,真是好不容易!花花嫁给了本村的才小子,好女不远嫁么!再说,照顾她爹也近便,开春生了个胖小子;宝子哥当上老爷了。军胜当上了村主任,承包了队上的大胶车,也是为了往县上交公粮方便;还没有相亲娶老婆,说是顾不上。军荣去年参军走了,参军最光荣么!军智在县里念高中,暑假后就高二了,临河一中是自治区重点校,考个名牌儿没问题……李吉庆尽顾和我一个劲儿地说叨,猛然想起还要去供销社买盐,急忙指给我宝子哥承包的瓜地,说可巧就是当年宝子哥担土砸断腿的那块,一来是那块地离村子远,少有娃娃来糟践,好看护;离公路近,十里八村的乡亲、来来往往的行人好来买瓜。二来呢,是在哪儿跌倒,就要在哪儿爬起来!“这‘二来’可是我说的,也许言重了。你可千万不要说给宝子哥,免得让他听了闹心。”李吉庆握着我的手嘱咐我,还热情地邀请我到他家吃顿饭。说罢,背转身急忙朝供销社方向去了。

  宝子哥哪里是在种瓜,他分明是在垄亩间绘制最美的图案:垄背上,一行行铺开的瓜蔓儿,从地的南头一直延展到北头;翠绿肥厚的枝叶上,娇滴滴的露珠儿映着丽日,闪烁着水银般的光彩;叶子的下面,点缀着硕大的西瓜;这西瓜是河套有名的三白瓜,瓜皮、瓜瓤儿、瓜籽儿都是白的,瓤口脆沙,特甜!还有的地块儿种着华莱士、哈密瓜、白兰瓜。华莱士,就是城里人叫做伊丽莎白的那种。一个个像小皮球大小的华莱士,挂在二尺来高的植株的叶杈上;有的黄中泛着翡翠色;有的黄透了,那是已经成熟了的。

  宝子哥腿残疾,吃住都在瓜茅庵。我低头探身迈进低矮简陋的瓜茅庵,正碰上花花来送饭。饺子,韭菜馅的,喷香。我紧紧握着宝子哥那双常年在土里刨食,指尖像耙子永远不能伸直大手,觉得格外亲。宝子哥更是喜出望外,见了我,笑眯的眼里居然噙着泪花。他张罗着让我上炕,吃饺子。我说要先吃两口瓜。花花就忙给我切开了个三白瓜。——真是太爽口了!又脆,又沙,又甜。我夸花花挑了个好女婿,才小子一表人才,踏实精干;生下的娃娃,准保喜人,比那个才小子还要出息!花花坐在灶台下的小板凳上拉风箱,仰着头,抿着嘴,只是个笑。

  吃罢了饭,端上了茶。花花收拾了碗筷,和我道了别,就忙着回去喂娃娃了。瓜茅庵里刚进来的时候觉得挺暗,呆的功夫长了,渐渐也能分辨出点儿光色了。我和宝子哥对坐在炕头上抽旱烟。见他那拧着满腹心思的眉头,比先前舒展多了;脸膛儿也显得红润了。就告诉他,我刚才见到了李吉庆,他说给了我那么多喜庆的事,我真为宝子哥现在的好日子高兴,便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拉扯起这么多娃娃,而且个个都有出息,太不容易了!总算是该享享清福了!”没想到宝子哥顿时泪流满面,全身抽搐着,旁若无人地吞声呜咽,哭得那么伤心。他一边哭,一边颤抖着抬起右手,用皴裂的渍着泥垢的手背,擦拭着脸上一塌糊涂的涕泪……想必是我刚才的话,触动他想起了润女。……此刻,我能说点儿什么呢?——任谁说什么劝慰的话,也无济于事。……我悄然的在一旁抽着旱烟,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儿。

  就这样过了好一会儿,忽听得不远处传来一串银铃般的欢笑声,几个年轻的姑娘媳妇叽哩喳啦地说笑着,朝这边走来。宝子哥这才止住了哭,忙用袖筒擦抹干满脸的泪水,架着双拐走出瓜茅庵。我也跟着走了出来。“哎呦——!我当是谁,原来是宝子的好朋友回来了!你走这些年,可让我们宝子想坏了!见天念叨你哩!”乔禧子的妹妹,该是狗儿子的媳妇了吧,看见我,就大声招呼。她的名字我一下子想不起来了,但是还记得她当初也总爱像现在这样大声地说笑。女大十八变,当年的猴女女,如今早成了大姑娘小媳妇。认得的,不认得的,我都和她们搭讪着,寒暄着。她们是从供销社回来,路过瓜茅庵,前来买瓜的。宝子哥一边给她们挑下的瓜过斤秤,一边在一个皱巴巴的账本上记账,那账本是把化肥袋子的牛皮纸裁开钉成的。滑稽的是,这时宝子哥的鼻梁子上也卡上了“二饼子”,是老花镜。大致是一斤麦子二斤瓜的比价,以物易物,秋后算帐。

  看着眼前的情景,我不禁想到,这么一大片瓜地,宝子哥是怎么务艺下的。清明前后,安瓜点豆,锄草施肥,夏管秋收,……宝子哥艰难地拖着一条残腿,一株株地培土,一苗苗地压蔓儿;甚至,哪一枚瓜是哪天坐下的,他都一清二楚……下了多少苦呀!

  好在这几个年轻的姑娘媳妇,是路过买瓜的,忙活了一阵儿,就又叽哩喳啦地说笑着走了。

  坐在瓜茅庵门前柳笆苫的棚子下面,宝子哥又让我尝了个华莱士,简直像蜜罐儿,煞甜。他见我吃得痛快,高兴极了。一瞬间,我又瞧见了他那诙谐狡黠地眨着的笑眼。宝子哥悄声跟我说了许多话。什么这些年多亏乡亲的帮衬,队里的照顾啦;什么军容参军啦,军智出息啦……谈话间,我发现宝子哥的忧患意识不减当年。什么这些年日子好过了,可是人情淡了,只认钱了;什么总排干承包给农户种地了,有灌无排,盐碱都泛上来了;什么急功近利,饮鸩止渴了,吃祖宗饭,造子孙孽了;什么去年雨水大,麦子沤了,西瓜臭了,“提留”交不够了……。

  眼看着阳婆偏西了,我还得赶回县城,只得起身告辞。临走,宝子哥非得让我带上两个华莱士,我怎么推辞得了呢!回去的路上,我提着那两个瓜,沉甸甸的,那是宝子哥实实在在的情义呀!



  后记

  二〇〇五年,是我们到内蒙古巴彦淖尔盟临河县插队的四十周年。虽然我们——几乎所有的当年的知青——都早已返城,带着伤痛,带着遗憾,也带着走向成熟的收获,带着曾经和我们朝夕相处的父老乡亲的那份沉甸甸的感情;可是,我们那段——或三五年,或七八年——在生命中非常短暂的知青岁月,却又镂骨铭心,永世难忘。

  二〇〇五年,农历乙酉年,也是我甲子重逢的本命年。“耆老亦知青,插队岂能忘?”这也许就是难消难解的“知青情结”吧!我想到了淬火。淬火,也叫做蘸火,金属和玻璃的一种热处理工艺。把工件(合金制品或玻璃)加热到一定温度,随即放到水、油等冷却剂中急速冷却,以提高其硬度和强度。淬火后,合金钢坚韧无比,极易破碎的玻璃,则变成了能够承受撞击和压力的钢化玻璃。淬火,只是锻造程序中极其短暂的一刻。这极其短暂的一刻,对每一个工件而言,只能有一次。而就是这在整个锻造程序中只能有一次的,极其短暂的一刻,决定了工件一生一世的品质。今天,有许许多多当年的知青,在各行各业的关键岗位上,展示卓越的才华、品格和创造力,成为社会的一股可靠的中坚力量,与插队生活的淬砺不无关系。

  我这个当年的“知青”,后来的中年“知青”,如今的老年“知青”,退休后,常常冥想:四十年前,《前夜》《牛虻》《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青春之歌》《红岩》《革命烈士诗抄》《雷锋日记》《红旗飘飘》……一块块炽烈的火炭,是怎样地烘热、点燃了我的那颗年轻的心;烧滚、沸腾了我的满腔的血;被通体烧红了的纯真脆弱的我,又是如何同我们那一代的热血青年一起,投入到“大有作为”的“广阔天地”之中,“经风雨,见世面”,在与“贫农下中农相结合”的“痛苦的过程中”淬火的。……淬火,那极其短暂的一刻,我曾经觉得无比漫长。那时,我常常感到,在无声无息的因循中,在艰苦竭蹶的挣扎中,光阴蛀蚀着我们的青春和生命。涉世既深,渐谙人情,辛苦遭逢,感慨良多。

  反思插队,我也曾怅然喟叹“燃烧的心未能烛亮愚昧,勤劳的手却促成了草原的沙化”。而当我得知“上山下乡”,只不过是国家为解决城市剩余劳动力的权宜之计,巴盟安办(巴彦淖尔盟知识青年安置办公室)下发文件,公开号召知青“安下心,扎下根,养下娃娃抱上孙”的时候,不禁愕然!……特别是后来的“三品二力”说(即知青是旧教育制度的牺牲品,新教育制度的实验品,社会上的废品;是城市的剩余劳动力,乡村的多余劳动力),就更让人寒彻骨髓了。……从而,我又想到,只要我们热爱生命,自强不息,绝不仅仅是插队生活,在任何年月的任何环境里,都可以得到淬砺。知青子女不曾有过插队的经历,该读书的时候读书,该工作的时候工作,他们的才华、品格和创造力,不是全都要强过我们这些作父母的吗?而且,他们那么年轻,朝气蓬勃,任重道远,前程无限。非要说城市与乡村,知青与其子女,就其成长环境而言,有什么区别,我想,顶多也只是“吊炉”与“焖炉”,“吊炉烤鸭”与“焖炉烤鸭”的不同吧!

  回首往事,盘点此生,我们知青比子女富有的,是非常年代里的非常经历,坎坷人生中的蹉跎岁月;是“他乡潦倒又经年,踯躅长嗟世路艰”的感慨,“泪墨成书魂万里,慰家却报平安多”的悲怆;是彷徨时的那份怅惘,无奈中的那份苍凉;唯一值得骄傲的,只剩下与千里之外曾经和我们朝夕相处的父老乡亲结下的,那份沉甸甸的感情。不是吗,只要一静下来,或是醒着,或在梦中——

  仿佛,宝子哥正从老远老远的天边朝我晃来,扁担咯颤咯颤,步子不紧不慢;

  还是那担摽着锈铁丝儿,缠着旧麻筋儿的破箩头;

  还是那顶油渍麻花的破狗皮帽;皮帽的护耳,一只朝上翘着,一只朝下耷拉着,撇挞撇挞地扇打,帽壳下汗津津的脑门儿上,还衬着张纸,露出白边;

  还是那件没挂面儿的几乎光板儿无毛的破山羊皮袄,敞着怀,裂开的前襟儿,不时被风掀动着……

  那张脏兮兮蔫得就像霜打过一样的脸,

  那个皱巴巴拧着满腹心思的眉头,

  那双常冲我诙谐狡黠地眨着的笑眼,

  那几根稀稀拉拉长在无论如何也谈不上美丽的“嘴皮”上的“金黄色的胡须”,

  那两只常年土里刨食,指尖像耙子永远不能伸直的,骨节突出,青筋暴露的大手,

  那一股子谁也摽不过的蔫劲儿,

  还有他那胆敢当众顶撞城里的大干部——工作组组长老胡的润女,……高挺着胸脯,高声大气,指天划地,……哧楞哧楞,把纳底子的麻绳扯得山响……高颧骨,薄嘴唇,黑亮的眼睛冒着火焰……

  ……    ……

  ……我的宝子哥,现在过得好吗?……


               一九八四年秋初稿于鹿城

               二〇〇五年冬稿成

               二〇〇六年春(丙戌正月十六)定稿于京华云岫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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