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趣

松风览云

　　                《驴趣》            

 二顺到嘎查饭堂打饭时必定要经过一座古朴陈旧的磨房，磨房前是一片宽阔的晾晒场。磨房的正门前方的地面上立着一根碗口粗细的拴牲口的木桩，上面有一道道溜滑的凹槽和锃亮的表层，不消说那一定是拴在桩上的驴马等牲口蹭痒时留下的印记。　　这天中午，二顺从饭堂吃完饭后，经过磨房时眼睛倏尔一亮！一只体形壮硕、毛色如缎的雪青色的毛驴立在这根桩下。二顺曾在兽医站帮衬打杂时呆过一阵，可以说“阅驴”无数，经验甚是老到，但这样漂亮且精、气、神十足的毛驴还是头回见到。它的模样也十分乖巧招人喜欢，它眯缝着眼任凭一群蝇子在脸上肆虐横行，只是偶尔晃动一下脑袋和甩动一下尾巴，去驱赶停留在眼帘上和屁股上的那群嗜血的蝇虫。         二顺走近它在它的宽厚的脊背上轻拍了几下，又随手在它的脖子鬃毛上梳捋一番，它顿时显得十分惬意，竟扭转头来在二顺的身上亲昵地磨蹭几下以示回应。　这是一个艳阳天，炙热的阳光似乎能把地面熏烤出缕缕青烟，偌大的空场上只有几只正在换季褪毛的骆驼躺卧在圐圙的颓垣下，二顺不由心中窃喜，他手搭凉棚四下张望，沉寂的空场上仅有骆驼的粗重的鼻息声才扰动了这静谧的氛围。二顺将饭碗搁置在磨房的窗台上，摩挲着拴驴的绳头后再次环顾周围，还是沉寂依旧,随即熟练地抖开缠绕在栓驴桩上的羊毛绳头,只见缰绳象响尾蛇一般在空中掠过一道弧线，瞬间从桩上滑脱下来，迅即双手扳鞍咬牙鼓腮、侧身扭躯、纵身一跃，一系列动作如同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燕子点水般地轻盈落在驴背上。尽管雪青驴突然负重却稳如泰山、纹丝不动，二顺抖动缰绳，一夹驴肚，那“汗血宝驴”立马迈开碎步一溜小跑起来。二顺毕竟不愧是嘎查（大队）中浪得虚名的骑手，他立刻感觉到这不是普通的驴，那简直是神驹！它的步伐紧凑而平稳，节奏感极强，二顺嘴里不由哼起小曲，他抬头望着蓝天上漂浮的白云，真实地感受到那种天马行空的飘飘欲仙的意境。　　沿着晒场跑过两圈后，二顺觉得有点不过瘾了，他灵机一动，何不到圐圙外的草原上驰骋一番呢？他掉转辔头对准晒场围墙的豁口，一夹驴肚，口中吆喝，驴儿却停在原地纹丝不动，二顺柔声再次驱赶，驴儿总算跑动起来，但仍然循着先前的线路在围墙内不慌不忙地蹓跶，甚至连步伐的节律都未改变。绕场数周后，驴儿始终不肯跑出豁口。当又一次到豁口时二顺终于失去耐性，气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使足吃奶的气力，双手猛拽缰绳，口中大喝一声：“你给我出去”！只见拉动口嚼的铁环在驴嘴中和臼齿发出刺耳的撞击声，驴儿龇牙咧嘴地一偏脑袋，硬是不肯跑出豁口，依然在晒场内四平八稳地兜圈子。如此三番的折腾，二顺的额头上沁出的汗水也湿透了衣衫，尽管他大声呵斥不止，驴儿依然我行我素，不紧不慢地绕场不止。二顺记起少年时曾习从武师练过气功，于是气沉丹田，力贯双臂，口中发出晴天霹雳般的狮子吼！驴儿似乎弄懂了他的意思，眼见到了豁口猛然如离弦之箭朝围墙豁口狂奔而去，二顺心头一阵狂喜，场内的景物在二顺眼中象动画片一样飞快掠过，他总算找到了腾云驾雾的那种快感！转瞬间又到了围墙豁口，还未待二顺吆喝，就感觉到驴儿脑袋一低，猛然来了个急刹车！一股极大的惯性产生的甩力使二顺像炮膛中的炮弹激射而出，他脑海中顿时闪现中学物理老师讲授过的牛顿三定律之一的“惯性定律,”然而这时他也只能两眼一闭、顺其自然、藏头缩脖在飞行中领悟这一定律的精髓了。　　傍晚，磨房里当班的老孙头出来牵驴饮水时，发现那头雪青驴儿耷拉着脑袋站立在木桩旁，缰绳也散落在地，老孙头暗自嘀咕道：真是老糊涂了，总忘把驴栓紧哩！他牵着驴走出晒场豁口，到井台旁吊水饮驴，忽然在井台旁的草堆中隐隐约约传来一阵轻微的呻吟声，老孙头猛然一激灵，浑身竟吓出了鸡皮疙瘩,但仔细打量半晌也看不出究竟，他定下神来，再揉揉眼，借着皓月当空，凝神屏气凑近观察,终于发现闹鬼只是个传说，一个人像鸵鸟一样一头扎进了草堆，扒拉出来一看，一个浑身沾满草屑、衣衫褴褛、满脸血污的人软棉棉地蜷缩在那里哼哼唧唧，老孙头用井水擦拭干净伤者的面庞后方才看清，原来是不久前分配到嘎查里的知青二顺。     
  事后，二顺的额头上留下了一块月牙形的疤痕，他常常抚摩着疤痕对自己说，驴比马好骑的观念大失偏颇，世界上有烈马之名就必有犟驴之说。
注释：嘎查为蒙古语村，圐圙为蒙区用挖壕沟垒沙蒿做成的围埸。 

黑土阡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