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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寒秋 于 2023-6-7 17:21 编辑
病床上的父亲
社区卫生服务中心的病房探视时间是中午11点至13点,我要11点赶到医院,给父亲吃一口热菜。
早早起来去菜场,买了3两草虾,一只蹄膀一节耦一根胡萝卜一把香菇。
父亲巳不能自己进食了,要把食物打成糊,通过鼻管用针筒打进去。
父亲是广东人,对吃有点小要求,虾要白煮,魚要清蒸。
剪净虾须,把水烧开,放一匙盐,一根葱,洒一点黄酒,把虾倒入,等虾的颜色变红,虾尾弯到虾头,捞起装盒。蹄膀加耦胡罗卜香茹,再放些羊肚菌炖2小时。9点45分出门。虽然父亲巳看不见也品尝不了,但我还是觉得父亲能感受到这菜的滋味。
11点钟我走近病床,插着氧气管和胃管的父亲,微微挣开眼睛。
父亲的耳朵完全聋了,双眼也只能模模糊糊的见到一点影子。他只知道有人靠近他,但无法知道是谁。父亲会举起手,轻轻地说声谢谢!
我从病床边上的抽屉里拿出剃须刀,慢慢地轻轻地把父亲的脸颊打理干净,然后解开他手上戴的手套,握住他的手。我不知道,父亲能不能认出我,他也不问。
剪好指甲,我松开父亲的手。他又把右手举到额头边上,连声说道“谢谢,谢谢”。
2019年11月,90岁的父亲住进了这间病房。沒过多久,疫情爆发,父亲就每天打电话报平安。因为耳聋,父亲说话的声音特别大,整个病区都能听到父亲的大嗓门,护士护工都说,这老头嗓门虽大,但礼貌周到。
2022年的12月12日后,父亲再也没有电话来了,新冠病毒毒击倒了父亲。幸运的是经医生的及时治疗和护工的精心护理,94岁又有基础病的父亲挺了过来,而且住在这家社区医院的老人都留了下来。
今年三月,父亲又发烧不止,喉咙里还有痰,护理父亲的护工,只要听到父亲喉咙里有“呼咙”声,就及时把痰清理掉。到清明时,父亲的脸色竞然一点点转了过来,还可以扶起他在病床上坐一会。
我注视着病床上的父亲,脸色清癯,神态安然。
2019年送父亲住院,离开时父亲淡淡地对我说“把那个遗体捐献的本子收好”。
1949年父亲中学毕业,和表弟一起考入华东军政大学,因爷爷奶奶不准而放弃,结果表弟一人去了南京。父亲转而考入立新会计学校,毕业前被送到上海市工会干部学校进修,可谓前途可期。
然而命运无常,爷爷进了提兰桥,与奶奶相继去世,父亲受到牵累,中止在工会干部学校的学习,到楊浦区的新华钢铁厂当工人,文革时还被抄家审查。
因父亲学过会计,又写得一手好字。文革结束后被安排管理工厂的物料仓库。
为了这份信任,6点上班,父亲每天早上5点到岗,把一个大仓库管得井然有序,帐目清清楚楚。二十年如一日,年年是冶金局模范工人。
不知道是不是受爷爷的影响,父亲喜欢看书,所以家里有不少藏书,文革抄家被抄走了。父亲退休后,迷上了武打书,金庸,古龙,梁羽生的书,出来一本买一本。
2003年,不知道父亲用什么方式,说通母亲,俩人去了红十字会。
今年清明前,我对着父亲的耳朵大声告诉他“清明节不来医院,去福寿园看母亲”。
他听不见,我摸摸他的脸颊。
“谢谢”!
父亲一直和我住在一起,但平时交流不多,和他说话音量要提高八度,楼上楼下都能听到,如吵架一般。
现在,他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大嗓门没了,任人摆动,只会轻轻说两个字“谢谢”。说完又缓缓地闭上眼睛。
我握着父亲的手,有时候他会反过来握着我的手,慢慢的来回摸索着。
时间到了,准备离开,他仿佛知道,会把手伸出来,重新戴好手套。
我慢慢离开病床,看着父亲,白晢清癯的脸,似乎有点点通透之神情落在眼角嘴边。
病床上的父亲。
通往往生路上的父亲。
谢谢父亲能让我继续给你做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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