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囡囡
和妻子聊天的时候，她常常会提到一个叫“囡囡”的人。
囡囡，一个听起来挺洋气的名字，在江西上饶话里是女儿的意思，没有多少文化的家庭才为自己的女孩取这个名。
孙囡囡，是孙家的小女儿，大我几岁。妻插队到奉新林场时，她已有了孩子，早五年就在那儿了。她是1965年从上饶下放来的。
那时妻和囡囡住在一间屋里，当中隔了一道土墙，还有一扇木门，冬天关起，夏天敞开。向阳的一间住着囡囡和她的两个女儿，向北的一间住着妻和另一个女知青。白天她们在一个队里干活，夜晚就隔着土墙聊天。妻说上海弄堂里的的事，囡囡说林场的事，那些年妻跟她学会了干许多农家活。
囡囡同林场人不太融洽，她一个女人家独自拖着两个孩子，又要出工，又要搞家务，很累，没功夫同人交往，交往最多的就是妻了。那时妻和几个女知青在一起吃饭，大家轮流做，常常是地里收什么，嘴里吃什么，一个月南瓜，一个月冬瓜的十分乏味。囡囡有孩子，又有自留地，就自己种些菜，每逢收了什么新鲜菜，她都会从门缝里塞一把过来。囡囡还会做江西霉豆腐，她做的霉豆腐干净又好吃。妻从上海探亲回来，也会从门缝里塞块肥皂给她，她爱干净，有洗不完的衣服。
囡囡最快活的时候，是丈夫从奉新来看她们娘儿仨。那天一早会想法弄点猪肉来，然后拖着孩子在门廊前不时张望着远处的山丘。她丈夫姓陈，矮矮的个子，很老实，一来就帮助做这做那，住不上二三天就走了。随后，囡囡同丈夫的信件就由妻帮助回。
后来妻去了陕西，妻的大哥在陕西的一个工厂，因为囡囡不太识字，也就断了往来。再后来听人讲，囡囡得了精神病，她的女儿在街上卖冰棍。妻心里沉甸甸的，不是滋味。
那年八月最热的时候，妻和几个当年林场的知青相约回第二故乡看看。那天在垦殖场总部吃晚饭，忽然有人找到妻，说是囡囡的女儿小丽。
“我听说上海知青来了，就来找你。”一个二十多岁的少妇说：“妈常念叨你和其他一些上海知青的名字。”
一个平凡的名字被别人念叨了几十年，真是一种很好的感觉。
“你妈呢，她好吗？叫她来！”妻一口气对小丽说。
在整整分别了二十二年后，妻终于同囡囡在奉新县城见面。妻激动得一把拉住了她，囡囡却平静地笑着，看不出有什么精神不对的地方。
妻和她进行了长长的交谈。囡囡告诉妻，当年是因为眼看着知青一个个回城，自己拖儿带妇女回不了，一时想不开才犯病的。这些年来时好时坏，不能受刺激，一刺激就犯病。她已有了四个孩子，两个女儿没读完小学，两个儿子倒是读了高中，没有考大学，因为家里拿不出出钱，只好放弃。
妻一听就跳了起来：“你没文化，还要让孩子没文化！就是借钱背债也要让孩子上大学啊！”
“我上哪儿去借？”囡囡幽幽地说，“我根本不知道你们在哪里啊！”
妻多少有些自责。妻她们这次回奉新，就有一个帮助失学儿童的计划，可是对囡囡的儿子来说，一切太迟了！
囡囡告诉妻，她回上饶后因病没有工作，靠扫大街、看孩子挣些钱，丈夫单位效益不好，靠看大门才拿不足二百来元。这些年一家人吃的菜都是她从菜市场捡来的，每月才买一两次肉。
望着眼前这位为生活所累而变得苍老的同龄姐妹，妻的心真有些痛。
分手时，妻把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留给了囡囡，同去的女知青闻讯后也悄悄地塞钱、送物，囡囡激动得说不出一句话。是啊，我们这代人共同经过了苦难，如今彼此不互相帮助，还能指望谁？
妻还向囡囡提了个要求，要把她没有工作的小儿子带到北京打工，一是解决她的家庭困难，二是让孩子有个自学成才的大环境。囡囡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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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5-28 09:42:30
发表于 2023-5-29 08:12: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