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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月映长弓 于 2018-12-7 09:35 编辑
第二十三章 烦心事
转眼到了1956年,我国的社会经济制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公私合营,全面消灭私有制。所有的小作坊、小店铺、日杂店、饮食店等等,全部收归国有,成立供销合作社。《御香坊》没有了,小店挂上《城南饮食店》的招牌,方雄继续留在饮食店工作,成了供销社的职工。
方兰香初中毕业,有文化,安排在新成立的城南小学当老师,魏芳成了家庭妇女。一家人有两个国有职工,那是相当不错的。
秋天到了,郑天星七岁,就在城南小学读书。他穿上新衣服,背着外婆亲手缝制的新书包,牵着妈妈的手上学去,他是妈妈的学生。方兰香教语文,她剪着齐耳短发,上身浅蓝色立领斜扣妇女装,下穿深蓝长裙。打扮得精致、得体,讲课时神采飞扬。
郑天星每天跟着妈妈去上学,放学后在学校做作业,然后跟妈妈一起回家。家里有外婆做饭,生活很是舒坦。他的学习成绩也是出类拔萃,名列前茅。方兰香有了这样一个听话、争气的儿子,渐渐适应了这种平静的生活。
方雄在三年自然灾害时期过早去世,方兰香一下子承担起三个人的生活重担。不管生活多么困难,方兰香始终没有忘记丈夫的嘱托,她对儿子的学习一刻都不放松。无论是数学还是语文,她都给儿子加码,作业比别的孩子多,要求比别的孩子严。
课外阅读是她给儿子抓得最紧的一项事情,郑天星在小学阶段已经阅读了水浒、三国演义、红楼梦等古典名著,能够背诵大量的古诗词。凡是学校图书室可以给儿子看的书籍,方兰香都会借给天星看。
方兰香把对丈夫的思念,几乎全部转移到对儿子的培养上。郑天星品学兼优,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重点中学——淮川一中。
郑天星在中学阶段保持了优良的势头,文理各科齐头并进。他担任最多的是学习委员,深得老师的喜爱。超常的课外阅读使他涉猎的知识丰富,惊人的记忆力和敏捷的逻辑思维,在同学们中被公认为才子。郑天星是方兰香的骄傲和全部,在儿子读初二年级时,方兰香遇到了从未有过的烦心事。
在自然灾害和苏联的双重压力下,我国的国民经济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困难。在台湾的蒋介石国民党看到了机会,在美国的支持下,不断派遣特务和小股军队在沿海地区登陆、骚扰,叫嚣反攻大陆。
斗争形势紧张起来,一场以清理阶级队伍为主要任务的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席卷全国。社教工作队进驻街道和各单位,要划分每个家庭的出身成分。
方兰香的学校,工作队进驻的第一次大会,就是要求每一个教职工,写一份自传。工作队孙队长在动员大会上说:“自传要对党绝对忠诚,不能有任何隐瞒。家庭成员和社会关系要全部写清楚,不能遗漏。特别是解放前、后那几年的情况要写得一清二楚,有谁能够证明。自传是划分家庭阶级成分的重要依据,每个人都要相信组织、相信党。”
方兰香在学校是一个表现很不错的教师,业务能力强,校长和同事评价都很好。她回到家里,她想自己丈夫郑文斌在江西高塘村肯定可以划贫农,解放前被抓壮丁,王保长可以证明。至于去了哪里,如果自己不写台湾,恐怕谁也不知道。
但是丈夫是不是真的去了台湾,他现在是否还活着?到底写,还是不写,她的内心斗争十分激烈,方兰香打算问问妈妈。
魏芳体弱多病,一天不如一天,她对兰香说:“解放前,国民党刘团长强行抓壮丁,街坊邻里都看见,王冬生保长最清楚。文斌家那么穷那么苦,要不是托人送回一封信,天知道他去了哪里呀。他跟你的十年约定早就过了,娘也活不了几年,不忍心看你孤单一辈子。要有合适的,你改嫁算了。”
方兰香听妈妈说到伤心处,心中不是滋味。她宽慰妈妈说:“娘,我好歹有份工资,一家人的生活还是没有大问题。日子会慢慢好起来的,你安心养好身体,我和天星以后都会照顾你、陪着你。”
方兰香拿不定主意,左右为难。草稿纸写了又撕,撕了又写。一个晚上也没有把自传写清楚。算了,睡觉吧,反正交自传时间还有两天。
第二天下午,方兰香上完课,孙队长把她叫进办公室。孙队长是从外地机关抽调来搞社教的,他对方兰香说:“你的情况我了解一些,你丈夫跟国民党军队走了。已经十几年了,你还是单身,没有再婚。”
“他不是自己跟国民党走的,是被抓壮丁带走的。”方兰香辩解道。
孙队长说:“他究竟是抓走的,还是自己跑的,相信组织会调查清楚。但是,他毕竟是参加了国民党的军队。现在蒋介石叫嚣反攻大陆,那是痴心妄想。你丈夫是不可能回来了,你不要心存侥幸,要站稳立场。”
方兰香差不多要哭了,她说:“他这十几年音信全无,我们没有任何联系。我一直忠诚党的教育事业,评过几次先进教师。这些,你都可以去了解。”
孙队长摆摆手:“好了,把你知道的情况详细地写清楚。还是一句话,相信组织、相信党。我是好心劝你,找个出身好的结婚。不然,对你的政治前途有影响。”
“谢谢孙队长!”方兰香心事重重地走出了社教工作队的办公室。
方兰香的头都要爆炸了,学校里只有几个穷苦出身的,老师们在旧社会能读书,怎么会是穷人家?孙队长的话是什么意思?社教工作队几个人出身好,是党员,其中有单身汉?
她不敢想下去,守着儿子和娘,过平平静静的生活就够了。晚上,方兰香出奇的冷静,她把自己所知道的情况一五一十全部都写了,末了还加上自己的认识和态度。
交了自传,方兰香显得特别轻松,因为她认为自己对组织没有任何隐瞒,相信组织相信党。再加上一条,相信自己不是坏人。
社教运动在学校持续了两个月,孙队长离开时又单独跟她谈了一次话。
“方老师,”孙队长说,“你家在解放前开饮食店,没有雇工就是没有剥削,成分定为小业主,算是劳动人民。你丈夫郑文斌解放前夕,被抓壮丁。你写的证明人保长王冬生1952年镇反时,判刑送甘肃劳改农场。这次函调说他1962年已经死亡,无法证明你家的情况;你丈夫是否去了台湾,是死是活、是好是坏,无法调查。你的海外关系问题,我们社教工作队不作结论。希望你放下思想包袱,忠诚党的教育事业,努力为党工作。”
方兰香如释重负,眼含泪水,激动地说:“谢谢队长,谢谢组织,谢谢党。”
社教运动结束了,鉴于学校老师出身不好的太多,从社教工作队留下一名男单身队员吴良,担任学校党支部副书记,名曰“掺沙子”。
方兰香又恢复了她的平静生活,她依然是齐耳短发,得体的衣着衬托出她那丰满、挺拔的身材,她上课声音甜美、抑扬顿挫、极富感染力。当她夹着书本和讲义在校园行走时,隐隐约约感觉总是有一个暗中关注她的身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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