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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型回忆文集《砺炼华年》连载之161
在新疆戈壁滩上的日子(二)
周功煌
很快我们就到新址去收拾房子,打扫院子。我们挑了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管商业处要了两辆卡车,来回搬了几次,也就完成任务了。从今以后就真正开始建设自己的“红八连”了。同时又陆续来了两三批串联学生。学生的家乡除了没有西藏、青海、港澳台外,其他各省市的人都有了,最多时达一百二十多人。由于这些学生全是自己串联来到兵团要求留下的,多数家里都不知道,所以在随后的几个月里,有些来了又回去了,少数的家里都让哥哥姐姐找上门来强行带回家。像抚顺的玉宁,她姐来了,带来她父母的口信,非把她带回去不可,这样她只好又回去了。到年后稳定下来的还有五六十个人。
冬天,这里天寒地冻,也做不了什么事。天天学习,打扫羊圈、猪圈和库房,为来年开春春耕和其他生产做准备。
这时戈壁滩上最大的问题是饮用水,这里只有一个不深不大的土水池,新疆叫“涝坝”,里面全是嵌有羊屎蛋和泥沙的冰块。就这样的冰块,化了加点白矾沉淀后做饭、洗漱用。就这样的脏冰块,几十号人吃用,不到一个月就用完了。天寒地冻,上哪里搞水去?连里只好到附近去找,最方便的是到五公里外水管所的“涝坝”去拉冰块。因为他们人少,有个大涝坝,存不少冰。但一般连队都是人畜共饮水,牛羊也直接到里面喝水。加之入冬前最后一次放水时一路冲下来的杂草、泥沙和干牛羊粪块也都一起冲进去了,冬天它们就和水冻一起了。那时我们还没有运输工具,只有一架小毛驴车,就派三个人,每天拉冰。拉回来的冰块里,当然有许多杂草、泥沙和牛羊干屎蛋。把冰拉回来后要先放在大缸里化,然后用笊篱捞出飘在上面的干屎蛋,再加一些白矾沉淀。大概两天时间可以得到一缸清水,这种水里牛羊屎味是免不了的,我们也不在乎。整个冬天做饭、洗漱用的就是这种来之不易的宝贝水啊!第二年入冬前,连长就带着我们修了个水泥大涝坝,基本上解决了全连人畜饮水问题。
为了改善连队生活,刚过了年,商业处就通过师里从南山牧场给连队调来五六十只羊和一位牧羊倌。老连长还去邻队调来十来只小猪和五六匹马、一驾马车。他说,连队建设也包括生活改善,生活不安排好,大家就没有劲干活了。兵团有这个老传统,领导也比较重视职工生活,生产生活一起抓。而且兵团自产自用,不存在“资本主义尾巴”问题。
很快就要开春播种了,连里决定着手开荒,要为播种春小麦、土豆、苜蓿做准备。不久商业处又从农六师师部要来一台履带式“东方红”拖拉机,从“天山九场”调来四位拖拉机手。我特别想当个拖拉机手,这也是我来兵团的梦想之一。一般一台机子配五个人。我想,刚好缺一个,我去要求一下也许可以。我写了个申请,当面交给连指导员。过了两天,指导员告诉我,做什么工作都一样,只要好好干,都是能为建设边疆出力的。后来一位驾驶员告诉我,说你各方面都不错,就是出身太高,领导没有同意你上拖拉机。我也只好认了。
我虽然没有成为拖拉机手,但连里安排我成了“农具手”,就是站在拖拉机后面的农具上操作农具。这也行,慢慢磨吧。先是学“打犁”。这天我们去犁地,先看那老农机手摆弄“打犁”。只见他把升降轮左右来回打,随着前面机子的轰鸣声,广阔的戈壁上一条条直直的犁沟像用直尺画出来的一样,足有五百米长,非常整齐、好看。轮到我了,坐上机座,主机慢慢启动了,按老农机手要求,看着前面犁沟的深浅适时打升降轮。可是我根本看不准前面犁沟的深浅,觉得浅了,刚往深里打,却又太深了,前面主机拉不动,一使劲,犁就歪一边去了。深了就往浅里打,刚打一点点,又太浅了,犁又歪另一边去了。犁了不到20米,深浅不一、歪歪扭扭的犁沟,难看死了。驾驶员停下机车,下来跟我讲,不要急,教我怎样看前面,照顾后面,慢慢体会,干长了就有经验了。一连干了半个月,我终于也能犁出直直的五百米长的犁沟了。真是看起来极简单的一件事,实际操作起来竟然这么难,这可能就是我们年轻人需要“接受再教育”的地方吧!
春耕的时间要求很紧,一千多亩地,十几天就要犁出来,三月中旬要播种,必须加班干。戈壁滩上的初春夜里非常冷,我们穿着皮大衣还冻得有点发抖。半夜里,下起了鹅毛大雪,我们不能停啊。机车里稍微暖和一点。我们只好轮换着打犁,坚持到天亮。南戈壁滩正对老风口,早春的风的确很厉害,虽然没有冬天的烈,但几乎天天刮,至少五六级吧,而且非常干燥。春耕时,在新疆的戈壁滩上犁地播种,几乎不存在电影里面看到的那么浪漫的画面。为了赶时间,人手又少,一般只分两班。十二小时下来,夜里的人也冻得差不多了。白天的人常常因为风大、干燥,一班下来,全身都是土,只有两个眼珠在动而已。
春播时,麦种里要拌上农药,然后倒在播种机仓里。播种机仓后就是操作台,一般有两位操作手在上面,我常常和指导员搭档在后面操作。主机在前面跑得比犁地时要快,拖着播种机,哐、哐、哐、哐……欢快地叫着、跑着。那扬起的夹杂着农药味的尘土,远远望去,好似一条黄龙飞舞,煞是壮观。可是谁又能体会到,那“黄龙”里面的操作手是什么滋味?一天下来,纯粹是个泥猴了。农药加尘土熏得人头晕眼花,可想而知。好在年轻身体好,无所谓,指导员说她年年都是这样。军垦人那种辛苦,真是只有身临其境的人才能真正体会到。而那《军垦战歌》里唱的“革命不怕千般苦,创业哪怕万重难”的深刻含义,此时此地也才真正刻骨铭心地感受到,歌词描写的真是再贴切不过了。今天回想起来,也仍然不由得凄然泪下。这样的工作进行多年,直到我被调到炊事班当“上士”,才再也没有干了。
除了小麦,还种了几百亩油菜,秋天好打油啊。春播后,一年中从这时开始直到冬天来临之前,这里就很少刮大风了。有几天空闲,连里会放三两天假,让休息一下。有人会去乌鲁木齐逛街,多数会洗洗衣服、被褥。大渠也放水了。因为我们驻地的戈壁滩是个南高北低的缓坡,一条由最早农六师老军垦修建的叫“和平渠”的大渠,从南山引来雪水,流经乌鲁木齐,一百多公里,直到五家渠师部附近的“八一水库”。包括我们在内的这个戈壁滩,方圆上百公里内多数农场生产队都是从和平渠上设闸引水的。我们的邻队有一条较大的东西向的引水渠,水流平缓、清澈,有半人深,流经我们驻地下方,正好在这里洗衣服。夏天晚上,男生会在这里洗澡。当然这些南山流下来的雪水,虽流经几十公里,由于一路下坡落差大,流得很快,水流到这里仍然刺骨寒。不管洗什么,手脚决不能长时间泡雪水。据老军垦说,那样会得关节炎的。每次我们只能速决。
四月中,麦苗一片绿油油,在一片灰黄色的戈壁滩上,煞是一派好风景。这时我们又种了苜蓿草,夏天割了晒干,冬天喂马、牛、羊,叶子可以喂猪。苜蓿的根很长,深深扎入土中吸收地下水和养分。而且它属于豆科植物,有很多根瘤,会固氮自制“氮肥”。它耐旱、耐寒、耐瘠,是非常适合戈壁滩上种的饲草,也是好的干饲料。但它也有一个一般人不知道的致命弱点,就是生草不能让牛羊类反刍动物吃。因为牛羊一吃,就产生胀气,马上肚子胀老大而被胀死。可是牛羊还特别爱吃生草,所以放牛羊时要看住的。有一次邻队牧羊倌没看住,一群羊跑到苜蓿地里美美吃了一顿,等发现已经来不及了,结果羊被胀死几十只。他们只好在路边把死羊2元钱一只送人。
我们还种了土豆,这里土豆很好种,把种子切块,每块保留一两个芽。把切好的种块用麦草灰拌一下,在犁过并开好沟的地里,一人一沟,间隔一尺左右放一个,用土盖上即可。这样种起来,是比较快的,几百亩地,人不多,三天就种完了。夏天只要浇浇水,基本不长杂草,秋天就会结出大土豆来,最大的一个都有一公斤重。
我们住的都是“窑洞”,毕竟比地窝子强点,和陕北那种挖在山坡上的不一样,这是用土块垒起来的,顶部是土块挤成拱形而形成的,时间长了就不结实,会塌下来的。为了改善住房条件,连里决定自己再盖几栋草房,草房暖和。木料和草席处里会给,但砌墙的土块要自己打。需要几万块土块,每块有约四个普通砖块大小。全连三十多人,平均一人至少要打两千块。十天打完,要晒差不多一个月以上,才能盖房用。我们趁夏管期间不是很忙,要求完成土块任务。首先用拖拉机在土质较好的房后,来回犁几遍,就有了打土块的材料了。水呢,附近的水坑里就有浇麦子流下来的余水。我们只要地里没事就去挖土、和泥,然后选一块较大的平地,放一个做土块的木模子,再用双手挖一块和好的像面块一样的泥巴,掼在模子里,再用一个铁丝弓子刮去上面多余的泥巴,轻轻取出模子,一个湿土块就做成了。做土块不复杂,但劳动强度很大,和泥要用脚进去踩,踩得越匀称,做出的土块质量越好,也才不会断裂。在稠稀泥里反复踩很累。再是挖泥做块,一般最好一次一块挖够,质量好效率高。但那一块湿土可能有十多公斤重,要一次掼进模子里,男同学都不容易,女同学也一样干。戈壁滩上那土再好,也有大量小石子、砂砾,干一天一双手手指几乎磨出血。因为无法戴手套,那时也没有那么结实的手套,只好坚持着干。每天每人最多能打二百个。手疼了就歇两天接着干,差不多一个月可以完成任务。这时你可以看到,每个人的手,完全跟老农民一样粗糙了,而且虎口和指头都干裂出大口子,直流血。这就是锻炼,“一颗红心,练就建设边疆保卫边疆”的本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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