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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型回忆文集《砺炼华年》连载之184
文革中的我没有资格大串联
霍灿琦
原抚顺一高中三年二班学生。1968年下乡到北镇县吴家公社。1975年末大搂回城,大集体工人。1980年毕业于辽大师专班,后在抚矿工学院任教,物理讲师,2006年退休。
“文革”初期,我和同学们一样,以极大的热情投入到这场史无前例的运动中。随着运动的深入,又出现了红卫兵组织。我参加了由赵青和董群同学领导的红学会,“破四旧,立四新”、“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搞得轰轰烈烈。在批判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的热潮中,我和几个同学串联写了有影响力的两份大字报:一份是写给校领导马、李、潘的,一份是写给市教育局长的。
后来的阶级斗争风浪越来越高,在全国范围内喊出了“老子革命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的极端口号。那些出身好的同学是“红五类”,他们趾高气昂,春光满面;那些出身不好,家庭有这样那样政治历史问题的同学是“黑五类”,这些同学整天灰溜溜地抬不起头来。
我父亲在河北省农村老家土改时是村干部,是红色政权的一员,由于父亲在抚顺矿务局党委监委工作中得罪了人,在1963年“党内清理中内层”审干运动中,给我父亲定性为“阶级异己分子”,开除出党。我父亲不服,历经十七年的不懈上访,终于在1979年全国范围的平反“冤、假、错案”运动中由抚顺市委发文平反,给我父亲恢复名誉,为亲属子女挽回影响!
“文革”中,由于父亲问题的牵连,我也成了“黑五类”一员。这还不算,给我打击不小的还有两件事。一件是平时和我最好的同学在一次吃饭时,突然跟我说:“老霍,以后咱俩别在一起了!”主动和我划清了界线。另一件事当时我虽然不知,但组织上掌握,我与一个家住不远的同学在一起返校的路上,向他讲述了我父亲的身世和我心中的冤屈。谁想到,事后他写成了书面材料交给工作组。这么一来,受父亲问题的连累,我又对父亲的问题鸣不平,当时社会上又左得要命,再加上运动初期我又给校领导和教育局长写批判大字报,结果被工作组定性为现行反革命。我当时在学校的处境可想而知,很孤立。
文化大革命大串联开始了,全校同学都争着开介绍信去北京等地串联去了。我也找到了当时管公章的同学,让他给开个介绍信。他的回答令我绝望:“你出身不好,父亲又有问题,工作组不让给你开介绍信!”
苦闷了几天,实在无奈,我又找到他。我问:“我怎么才能出去串联呢?”他说:“除非你起走户口和粮食关系。”
以后的几天更是难熬,学校呆不下去了,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决定去新疆生产建设兵团。
1966年9月30日,我带着户口和粮食关系,和叔叔要了四十元钱,匆匆回家和敬爱的爸爸和娘道个别,父母听后,惊呆了半天说不出话来,我也顾不上这些,傍晚就踏上了去乌鲁木齐的火车。
火车到了北京站下车,需转乘去西安。到了北京,第一次看到天安门,那是伟大领袖毛主席生活和工作的地方,心情豁亮极了!
我拿着介绍信找到天安门广场的一个接待站,办理住宿手续。这时正巧遇见了同班同学周功煌,他的家庭出身也不好。吃过晚饭后,看了车票上规定的三四日内到达有效,就跟接待老师说,我们晚上要坐车去新疆生产建设兵团。接待老师惊讶地说:“明天国庆节,毛主席接见你们红卫兵。”我们俩说:“按车票的时间规定,怕不赶趟。”
到达西安后,改乘晚上的火车。白天抽空去了市郊的西安革命历史博物馆,不巧的是“十一”放假休息。回到车站,饿极了,在广场附近一个街头小吃,八分钱一大碗热汤面,吃了两大碗,吃得很香,吃得满头大汗。
又坐了两天的火车,终于到了乌鲁木齐。我们找到了兵团司令部,接待站就在门卫旁边。从接待到分配,中间有十几天的时间。这期间,一个学校的同学宫玉英、王宁、范垂操、刘恩华、王省三,抚顺五中的康秋萍、赵凤英,北京四中的同学还有黄敬波的女儿,鞍山的同学,本溪的同学,先后聚集了上百人。兵团组织我们学习,还到了石河子垦区参观。令我记忆最深的一件事是,我在街头市场花了两角钱买了一小堆马奶子无核葡萄,也不洗,嘴里塞得满满的,葡萄尾巴往外一拽,大口吃起来,结果是嘴里、脸上、手上都沾满了糖浆,黏糊糊的,十分开心。
十几天的休整过后,上面提到的我们这些人,都被分配到生产建设兵团农六师工商处,它地处市中心。在处里没呆几天,就把我们安排到天山脚下戈壁滩上的一个农场劳动锻炼,并组建为工商处红八连,每月发五元津贴。连长何文学,指导员邱林凤,三位排长分别是一排长殷厚桂,二排长陈书珍,三排长×国如。这是一个挺空旷的有几十间土房和仓库的三合大院。当时我被分配在二排,排长陈书珍是河南人,空降兵转业的。由于我表现积极,被任命为二班长。
当时我们的工作主要是维修连队的房舍和一些过冬的零活儿,我在学校任团委委员时,负责宣传,校刊黑板报由我来组织,字写得还说得过去。连里就让我写大字标语,把整个大院的墙上都写上了主席语录和标语口号。
我记得,当我领到第一个月的五元津贴时,就买了二斤葡萄干给家邮去,弟弟妹妹哪吃过这东西,都高兴极了。
1966年11月的一天,连指导员告诉我,让我列席参加工商处党代会。我听了之后,又是高兴又是惊讶。现在身上还背着黑五类黑锅的人,又没写入党申请书,这事能是真的吗?我就主动向领导汇报了家庭问题,指导员明确表示,组织上对家庭有问题的人,主要看个人表现,不唯成分论。对此,我受到鼓舞,觉得自己的前途有了希望。
党代会开了三天,气氛活跃,就连我这样的列席代表也允许发言,也可以提意见。会开到第三天结束,晚餐改善生活——猪肉炖粉条,油炸大果子。我当时年轻,食欲又好,不算吃肉,光大果子就吃了整整十一根!代表们看着我吃得正来劲,惊讶地说:“你这小伙子,真能吃,可别撑着!”
回连队不久又接到领导指示,让我去天山化工厂(乌鲁木齐北一百多里)负责新建商店开业前的布置工作,我的任务就是写主席语录牌。在一个大空房子里用板笔一写就是一天,写了有一个月。就在商店布置完毕准备开业的前两天,处里突然捎给我一份电报,这份电报竟改变了我当时的生活和以后的处境。电报是学校最大的红卫兵组织——“红学会”的负责人赵青和董群发来的。电文中说:“你在学校被工作组定为现行反革命,请见文后速回学校平反。”当时我看了脑袋“嗡”一下子,傻眼了。现行反革命可是要掉脑袋的呀!幸亏能平反!商店开业了,我也没什么事了。我拿电报,跟商店领导汇报后,经领导同意,我就急速回到连队。期间我跟处里和连里领导请示告别,谁知他们都不同意我走。当时,也正值党中央和国务院号召全国的红卫兵“打回老家去,复课闹革命”。我们红八连这些由红卫兵组建的农垦战士,至今也有四个月了,不少都想家了,一听复课闹革命,明显地军心不稳。记得1967年元旦过后,工商处的一把手来到连队,给我们做形势报告,稳定我们的情绪,保护这些将来能给兵团增添生力军的宝贵人力资源。期间,大家不顾领导尊严,不时插话提出问题,也不时有反对的意见。处长讲完后,我壮了壮胆子,竟走上讲台,和处长对话,并号召大家响应党中央的号召回家复课闹革命。处长当时不答应。这时,大家情绪比较激动,决定到处里进行绝食,迫使领导同意。绝食共进行三天,在第二天,新疆一所大学的红卫兵老大哥知道了此事,声援我们,和处里领导谈判。当时谈判达成一个协议,记得共六条,准许我们回去,还欢迎我们回来,期间工资待遇不变。谈判胜利了,我们多数红卫兵都回到学校。
回到抚顺,到了家,那天是晚上,见到爹娘,爹娘都惊呆了。后来我才知道,我匆忙去新疆,事前没经二位老人恩准,给父母打击太大了,特别是我的母亲,邻居告诉我,你娘一天天地发呆,快疯了,我回来后,母亲很快就好了。
来到学校,见了赵青、董群几个红学会头头,他们都说,工作组给你打成反革命,现在黑材料都在我们手里,你要看就看看,找个时间给你平反。
平反会在我班教室进行。我喝令工作组的人站起来,他们都站起来,默默不语,我又激动、又气愤地哭了。同学们为我鸣不平,黑材料也由董群他们给烧了。
我从工商处走时,处长助理送的我,我当时表态,平反后就回来。可是运动后来发展到武斗了,抚顺两大派“抚联”——保皇派与“红工联”——造反派动起了枪炮,甚至是坦克,局面和全国一样,很恐怖。我就给兵团农六师工商处领导写信,请他们把户口和粮食关系给汇过来,不然家里本来粮食就不够吃,我没有口粮指标,全家人跟我挨饿。户口和粮食关系落上后,我和我的同学一样,多数人都没参加武斗,在家呆着。当时我看了《马克思传》等书籍,到1968年迎来了知识青年的上山下乡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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