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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型回忆文集《砺炼华年》连载之153
下乡时期的见闻轶事(二)
门广服
多年后,学习英语单词economy,即中文“经济”,我理解它和“过日子”接近。Economy的词源是古希腊语——家庭组织生产与生活的法则的组合。青年点虽不是家庭,但是在农村是按一户看待的。我认为,学会劳动技能、组织好集体生活,就是青年点搞好了自己的经济。
我们的劳动和北镇高中见闻
以前在初中、高中时,下乡劳动也不少,收割、插秧、送粪、除草都干过。这时候我们二十出头年纪,血气方刚,在队里干活自然不在话下。刨玉米茬子的时候,霍灿奇与队里打头的比试速度。在场院打场,我可以扛起二百斤粮食。冬季挑粪,队长挑多少,我也能担多少。农民早上出工,需要队长敲钟,我们一般去得早,跟来得早的其他社员白白在队部院里等着,许久有些人才懒洋洋地到来,常常是七点敲钟,直到八点人才到齐。不过,外出包工的时候有所不同。
下乡不久,就有好心社员告诉我,他看到十四中来的初中生常闲逛,觉得这样过日子不行。他说,光靠上班挣队里的工分是不够的,农户的生活来源是多方面的,他劝我们搞积肥、养猪等。
冰冻时节,队里搞副业,到锦县羊圈子割苇子。这个事是个姓朱的社员联系的。我曾到他家拜访,的确是见过世面的人,他曾是县里的科长,被错定为右倾(早已摘帽)。农闲时,队长总派他去联系活儿,即外出包工。通过下乡初期的表现,队里看出我们干活上是把好手,同意让我们去。队里派了三个大车,二十来人出去,这是我第一次以农民工身份外出。羊圈子号称辽宁的南大荒,那里渺无人烟,苇子两米多高,寒风直打脸。在冰面上,大家抡起一丈长的大扇刀,苇子一倒一片。为了提高效率,按人头分片包工,懒洋洋的习惯一下子就不见了。十来天睡草棚,吃盐碱水煮的高粱米。完工时,除记工分外,有生以来头一次领到劳动所得——现金15元钱。我们几个回来时,特地在沟帮子站下车,兴冲冲地下饭店,去吃那里有名的灌汤包。
平时,在社会活动方面,队里让我们做些宣传工作。队里开会读报是我们的事,需要出墙报,也由我们包办。后来,大队逐渐注意到我们,常让我们去大队帮忙。我们点王保民去大队磨米作坊管事,老潘参加大队的宣传队,我到大队临时写材料,偶尔外调——“清队”总结。大队之所以用我,是因为清队的工作很敏感,需要和当地宗族没有瓜葛的人来干。
大队很赞赏我们点儿的青年的表现。范主任家春节杀猪时,专门请我们去他家。他和我们一起坐在热炕上,菜是大锅炖的猪肉、血豆腐、大白菜,喝的是闾山白酒。我们感受到亲人般的温暖!多年后,我们回到那里,特地去看他,他仍然那般亲切。到1969年秋,公社成立民兵独立营,集中挖水渠。公社临时抽调我做营部秘书,工作是下沟渠里丈量尺寸。再就是做宣传鼓动,写板报,刷大标语。这些事,作为高中生,不算什么了不起。不过,短短十几天,公社武装部赵部长就注意到我,他欣赏我的工作热情。
工程结束的时候,县里召开民兵代表会。我们公社派了五个人去。有我一个,同行的还有三年三班的王希顺,会址在北镇县城里。春天时,满山花开,我和王保民同学曾徒步来此,登医巫闾山,访北镇庙,寄宿在当地青年点,全凭抚顺第一高中的学生证。这次到北镇高中,是下乡的另一收获。学校始建于1917年,是启蒙学堂风格,宽阔秀雅,松柏环绕,围墙有三米多高。我早听说过,1967年夏抚顺百余学生援助锦州的运动,途经此处稍事驻留。有本县青年告诉我,当时各公社民兵受上面调遣,乘大马车四方汇拢来,手持镐把一类,围住学生。抚顺的学生在墙里,乡民在墙外,对峙起来。民兵们当然不白来,每天县里有补助,还记工分。后来,1968年知识青年下乡,决定抚顺学生去向的时候,北镇县因为那个事件而拒绝接收抚顺四中、七中来的学生。
我漫步校园,思想当年场景,感叹青年的热血和无知。真是造化弄人,没那次学生“远征”辽西,四中、七中的学生不一定留在抚顺县。第一高中、二中的老三届或许不会去辽西。日后不少人去了南票煤矿、锦州的工厂、师范。
当公社助理和农民生活的观察
开会回来,由于农村政权建设的需要,我被调到公社,做农业助理。我知道这一定是赵部长的推荐。找我谈话的是朱万贺副主任。他说:“你这样的年纪,(那时我23岁),就参加了政府,要珍惜这个机会。”待遇上,算在编制干部。当时,连正式干部,公社有17个,每月27元工资。不过,自己留15元,要交给大队12元,买300工分。当时公社一般干部也只40多块钱。
和我同时调入公社的还有任勉励、阎长林同学,他们分别是三年一班和五班的,一个做公安助理,一个管公社广播站的维修。那时,我的好友赵青(三年四班)已调到县政府工作了。1970年春,我女友也被抽去姚家小学当老师。
说是在公社做助理,其实每月在公社办公室没几天。连领导也一样,主要是在下面队里蹲点。1969年秋,那时农村“清队”已经结束,工作重点是学大寨。公社朱主任带我在合兴大队蹲点,住在老乡家。
按照“三同”要求,就是和社员同吃、同住、同劳动。“同吃”是吃派饭,由蹲点队指派,每餐去一家,给一毛钱,三两粮票。吃派饭规定不许吃肉、蛋和大米,但是豆腐等可以。一次,在李跃堂队长家,他儿子抓来河虾、小鱼、泥鳅,做的小鱼酱,配合水豆腐,很有风味,那鱼只有一寸许,一些小鱼,少量小虾,一汤匙大酱,炸锅后一起炖。吃起来十分鲜美。他说,鱼肚里的内脏不需要都挤出去,就下锅,那内脏当调味了。
蹲点,让我深入农村社会的底层,看到了农户是怎样过日子的:
自留地、土豆和苦菜。农村新粮比城里好吃许多。那新苞米磨的面,蒸出大饼子,可比面包好吃。不过,端午节过后,青黄不接,农户家剩的粮不多。这时,自留地里的土豆成熟了,先挖出来些。大地里有挖不尽的苦菜,采回来,一起蒸熟后,就大酱吃。这可以解释,为什么自留地大都种马铃薯了。有几次吃派饭,老乡也给我吃过这个。我见过几个困难户的孩子,脸上呈灰菜色,就是苦菜吃多了。我们下乡就遇到两次涝灾,村民能活下来,土豆、苦菜是救命的食物。有道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今天说起来,心里也是苦涩的。
我和一起蹲点的五七战士时常议论——什么时候,能改变这样的状况呢?
烧柴是个大问题。每次经过乡路,秋冬的旷野上,总能看到背着花篓的老妇和孩子们,拿着耙子,在田间地头挠拾枯草。夏天河套里野草茂盛,村民们都争先恐后地去割,晾晒到堤坝上几天。可是一大堆干草也烧不了几天。
建房子是农村大事,先要砌墙。但砌墙要有砖石,可是下洼甸子找不到一块石头。买砖石又要花钱,这儿的农民有自己的高招。——用泥土掺野草垛墙。这里的土壤是“湿了浓,干了硬,不湿不干拔不动”,用来垛墙,就是用了它“干了硬”的强度性质。至于横梁立柱的木料来源,有的用自家树木对付,主要的还是得买,这是建房的主要成本。
织土布做衣服。社员家大都有木头制作的织布机,带梭子的。织出一块块布,称土布。不只女人织,我见过男人也干,当然是在晚上。以当地产的棉花为原料,织成的布由大队染坊给染,收点费用,晾干后取回。再制成外衣、被褥外面料。
炕席、粮囤的围席也是自己编织。一次我去徐家青年点看望三年四班的张重辉,他正在编席子,他是跟农民学会了这个手艺。我问他,做这个干什么,他说是消遣。
食用油是棉籽油。这让我们惊讶,豆油平常舍不得,常吃棉籽油。公社的作坊给棉花脱籽,棉籽再榨油,那油的颜色发黑。我吃过农妇用它炒白菜,不怎么好吃。
酱油,很少去商店买,这里是来自豆制的大酱。房东大婶操作时,我们在一旁观看。大酱酿好后,她细心地把上层撇出来,捞去残渣,称为“清酱”,装在小缸里,要用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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