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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型回忆文集《砺炼华年》连载之169
在新疆戈壁滩上的日子(十)
周功煌
跋涉高考路
1977年10月21日清晨,电台的新闻和报纸摘要节目报道了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国务院批转了教育部《关于1977年高等学校招生工作的意见》,决定从今年起恢复全国高等学校招生考试。要求各省(区、直辖市)在年底前组织考试,录取的考生在明年二月份前入学。这个特大消息就像一个重磅炸弹爆炸,震醒了可以说是所有关注这件事的中国人的心。
但事事处处讲“家庭出身”的这个重要标准,几十年来使我全家一直生活在浓浓的阴影中。我不担心考试成绩,主要担心能否过“政审”这一关。因为对我来说,这是最大的障碍。但我也想过,四人帮已经倒台,“重在政治表现”的政策会实实在在落实的,因此我还是有信心的。管他怎么操作,先准备再说。
恢复高考的喜讯确实是新鲜的春风,惊醒了我心中深藏十几年的梦想。我急切地找来报纸认真研读。尽管讲高考是“自愿报名”,其实必须得到单位批准才行。因为单位要签署意见,要给你出政审材料。记得当时政审最严格的一条是和“四人帮”有牵连的“三种人”不得报考。对家庭出身倒并无什么限制,强调重在“个人表现,择优录取”,我因此信心更足了。
此时距离高考只有一个多月了。值得庆幸的是,我近三年一直在教学,而且是从初三到高二(毕业班)的数学,我不但复习了当时高中全部数学内容,还自学了理工科大一的高等数学。数学底子好,其他就省事多了。理化有不懂的问题还可以请教那两位高智商的“摘帽右派”老师。我白天除了正常上我的数学课,其他时间和晚上就自己拼命复习。
12月中旬,一个寒冷但有阳光的日子,“文化大革命”以后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高考终于举行了。当年的考试共设四门课:政治、语文、数学是公共课;文科加史地综合,理科加理化综合,满分400分。两天考试下来,自我感觉良好,我给自己估了350分。考完了,我还在想,考试我并不害怕,最让人担心的还是要命的“政审”,谁知道团里招生办会在我鉴定里写些什么东西。
接下来的日子是度日如年地等待高考录取通知书。不久来通知,让我去乌鲁木齐市第三医院检查身体。很不凑巧那几天我刚好感冒发烧,喉咙疼。去检查那天已经好一些了,还有点咳嗽。X光机检查说支气管有阴影,我一再跟医生说,我是感冒好几天了,现在已经基本上好了,那个“有点阴影”就不要写上去了。我是担心啊,“政审”已经成了我的心病,再加个“身体不好”的问题不就完了吗。这个医生好像是好不容易逮到个身体有问题的人,不显示一下他的本事,更待何时?哪里顾得上我的解释和感受,我看他连想也没想就写了上去。我真是万般无奈。
大约过了一个月吧,梦想破灭——我落选了。虽然事先也有思想准备,但心里总不是滋味,我并不是成绩不好啊,总分数344分,平均86分。实际上同去参考的十多个知青不管考得怎样,一个也没被录取,我心里也稍许平静一点,因为“落榜”的不只是我一个。
1977年的高考因为“政审”和“体检”,加之录取本身的混乱,我落榜了。正当我彷徨的时候,传来了1978年高考招生的消息,期间相隔不过半年。据说条件更为宽松,特别对“老三届”更是网开一面。我顿时来了劲:一定要抓住了这个机遇,再好好拼搏一次。决心下定,我立即投入了高考复习。
做了将近两个月的准备,心里已经有些底子了,但是毕竟自己是大龄青年,而且是上次考试的“落榜生”啊!不管什么原因,“落榜”总是不好的,心里也总有一点阴影。这次我仍是和我的应届及前几届毕业班同学一起去参加高考的。考取当然是皆大欢喜,如果考砸了我们在子校还真不大好看。我们还有什么脸面再教高中?宗勤他们几位说啥也不去报名了,我不管那套,机会难得。就年龄而言,这也许是最后一次机会了。机会来了,我抓住它而且努力了,因为非主观原因而不成功,将来我不会后悔。如果因为我放弃了,将来肯定会后悔。但是,上面有规定,学校老师参考只能报师范。这没关系,我报了一串师范:北师大、华东师大、辽宁师范……新疆医学院师资班。
乌鲁木齐,7月的天气天天都是晴朗的好天气,20日更是万里无云,湛蓝的天空映着晶莹的雪山,格外耀眼,空气清新,冷暖适宜,树上小鸟叽叽喳喳。我起了个大早,随便洗漱一下,吃了昨天早就准备好的早餐,带了一行军壶的水,赶快上路。我的考场是在乌鲁木齐一中学一楼朝南的一个教室里。9点考试,时间快到了,我进了教室在讲台前的第三排中间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后心里仍然有点忐忑不安,忽然脑袋里闪过“范进赶考”的场面,当然更多的是那种可能重获新生的希望。这时,不断有考生进入考场,有些考生是我的学生,看到我还轻轻叫声“老师”,我悄悄抬手示意,师生同堂考,我已是第二次了。
“滴铃铃……”铃声骤然响起。整个教室,整幢教学楼,整个校园,立刻安静下来了。不,我想,整个中国都同时安静下来了。只听监考老师哗哗地翻发着考卷。考生们用微微颤抖的手拿起了笔,大家都清楚地知道,前途和命运就看此刻自己的把握了。
上午的语文没有感到有什么难度。只是作文题目是缩写“速度问题是个政治问题”。缩写对我并不多难,难在原文有五段,其中三段是华国锋、余秋里和毛泽东带双引号的讲话,领袖的话可不大好缩的。通过认真阅读,完成了这道题。下午考物理,这是我的弱项,但还算好,基本上都能做出来,对错程度可就没数了。
7月21日上午考数学,对我没什么压力,其中有道题,如果用高中学过的方法去做推导过程是很麻烦的,我干脆用求导的方法,两分钟就做完了。想不到自学高等数学派上了用场,这也很好地说明自学的效用,这对我以后的工作是有很大启发和帮助的。
下午考化学,内容包括无机化学和有机化学。我记得,我只用一小时时间就做完了,检查一遍确认无误后,就交卷了,出来时心情特好,还有点得意地想:如果这样的题都不会做,就别来考了。
7月22日,高考的第三天,上午考政治,下午考外语,都顺利地完成了。
高考结束后,我估算了一下自己五门课,政治不好估,就算70分吧,总分应该在420分以上,考取大学,成绩不会有问题。我真正担心的还是“政审”。第二天我去团政治处了解情况,杨主任(我的一位学生家长)告诉我,这次“政审”不讲成分了,只看本人政治表现。我相信了。但凭多年经验,觉得还是不放心,谁知道我的档案里放了些什么鬼东西啊。我想来想去,心生一法,接着用了两个晚上,构思并写了一封“给教育部领导的信”。信中简要介绍了我自愿从东北城市来疆参加边疆建设的情况、表现,上次参加高考的情况、成绩,以及没被录取的原因,反映了自己想上大学的愿望和要求,后面加了一句:如果这次的结果还跟上次一样,我会去教育部告状。第三天,去邮局用特挂寄了出去。过了一个月,我收到了教育部办公室的回信。回信说,我反映的情况很好,信已转新疆教育厅,让我跟他们联系。
8月的一天,招办小李给我送来了高考成绩单和体检表,从他的眼神中,我已经猜到我一定考得不错。打开成绩单一看总分是4325分,比我估计还多12分半,平均865分。其中语文86分、物理76分、数学84分、化学985分、政治88分,俄语不计分,考了53分。按程序,接着是检查身体。农垦系统的考生检查身体都在“三坪农场医院”。去检查这天,我还是心有余悸。虽然身体好着呢,但检查中仍然小心翼翼,就怕哪个环节又生事。实际上检查完了,啥事都没有,一切正常,我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总算过关了。
我长这么大,除了小时候喂蚂蚁、在小河里摸鱼的趣事以外,开心的日子实在不多。但1978年高考结束后我进入了大学,也许这是我人生最快活的一段日子了。
8月底的一天,招生办给学校来电话,让我去取录取通知书。我非常兴奋,到宗勤家借了自行车,直奔团部招办,拿到那份沉甸甸的新疆医学院录取通知书。回到宗勤家,他们全家为我高兴,他爱人晚上竟做了六个好菜,拿出一瓶他藏了多年的家乡出的“洋河大曲”,说是为我庆贺庆贺。我是单身,在她家吃饭是常有的事,也就不客气了。
这几天我就按录取通知的要求办理相关手续,主要是办理户口转移手续。就这件事,要不是上学,想把户口转到乌鲁木齐市里去,对一般人来说,其难度与登天差不多,现在对我却一路绿灯。
9月4日,艳阳高照、风和日丽,我还是骑了宗勤家的自行车,一溜风去了乌鲁木齐——我报到上大学去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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