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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型回忆文集《砺炼华年》连载之128
我的知青岁月(四)
李丽娟
引火烧身
早春二月,东北大地还没从冬眠中醒来,同学们便陆续返回了青年点。
小村庄还是那么宁静,只有从家家户户门框上那鲜红的对联和孩子们穿脏了的新衣上还能透出点淡淡的年味。好打牌的男人和爱串门的女人们都在抱怨:“今年怎么就歇这么几天?”原来,大队早已发出通知,今年搞旱地改水田,要赶在春耕前打几眼机井,所以刚出正月就上班了。
打机井时,需要大量的清水洗井,我们和社员便排成一行到附近的到河里挑水,路很窄,每当两个人相遇时,挑空桶的人总要给挑重桶的人让路才能顺利通过。我挑了一担水低头赶路,只见迎面过来的水桶都纷纷躲到一边。正在我匆匆前行时,忽然被一只空桶挡住去路,抬头一看,是本队一个叫二癞子的社员,我往旁边一绕躲开了。当我挑着空桶往河边走时又遇着他,他老远就朝我笑,好像要说什么,我把头扭开,心想:“自己不会走路还有什么好说的。”当我挑着满满一担水又一次往打井工地走时,又被一只空桶挡住去路,一看还是二癞子,我往左边躲,他往左边碰,我往右边去,他也往右边跟,我不由火冒三丈,硬憋着没发作出来,只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才躲开。那一上午,大家穿梭一样不停地在河边和打井工地间往返,我不时和二癞子碰面,任他怎么嬉皮笑脸,我都是一脸的怒容,心里一直如吃了苍蝇般的难受。眼看要晌午了,队长喊:“大家加把劲,再挑最后一趟就收工了!”我挑了一担水和大家一样加快了脚步,谁知迎面一只空桶“咚“的一声撞在我的前桶上,水一下子洒出来,弄得我裤子、鞋全湿了。这还不算,由于前轻后重,失去平衡,后桶的水也洒了,我憋了一上午的气一下子爆发出来,冲着二癞子喊道:“你眼睛瞎呀,怎么走道的?!”他嬉皮笑脸过来要帮我扶水桶,我用扁担挡住他喊道:“滚开!用不着你献殷勤!”说着,我愤然地挑起空桶离开,这时才发现,周围已经站满了人,不管是挑重桶的还是挑轻桶的,几乎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我,好像还有人在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什么。
中午的高粱米饭一直在嗓子眼打转,怎么也咽不下,尽管肚子很饿。坐在一边的秀英说:“这种人,早该治治他了。”几个男同学小声议论一阵后哈哈大笑,其中一位说:“这样也好,就真相大白了。”我赶紧问:“什么,什么真相?”他欲言又止,后来看我真急了,才说:“干脆告诉你吧。”原来,真的事出有因,这还得从去年初冬说起。
一天,队里安排我们妇女队拔棉花秧子。棉花地紧挨村边,那天风很大,歇气时素环说:“走,上我二哥家避避风去。”我们跟着她走进地边的农家,院子里胡乱堆着农具,家里只有一个五六岁的男孩,素环问:“你爹呢?”他说:“干活去了。”“这家让你们弄的……”她一边嘟哝着一边归拢着屋里的东西。我注意到小男孩的一双小手黑黑的,手背都皴了,有的地方裂开了口子,我心疼地问:“疼吗?”他摇摇头又点点头,我说:“给你洗洗吧。”他点点头。我到锅里舀点水,小心地给他洗净双手,用自己随身携带的蛤蜊油给他抹上,问他:“好受吗?”他又点点头,露出一点笑容。
素环告诉我,这是她的远房堂哥家,因排行老二,所以叫他二哥。几年前死了老婆,留下一个男孩,因生性懒散,游手好闲,人送外号二癞子。还说:“他脑子很灵,就是不好好用。”
我们在那块地里干了三天活,每天都去他家,小男孩见了我已开口说话了,告诉我“手不疼了”,我每次都给他洗手涂蛤蜊油,最后一次,小男孩对我说:“还来给我洗手吗?”我随口说:“会的。”我万万没有想到,就是这点事竟为二癞子实现他的目标提供了最好的口实。
据队里几个男同学说,二癞子分析了我的各方面情况:①很爱他的孩子;②是黑五类,几乎没有回城的希望;③在他看来,所有的女人都想找一个归宿,以脱离繁重的体力劳动,因为这里的女孩子无论多大,一结婚就不用下地了。而他,正是那个所谓的“归宿”。更令人不能容忍的是,他居然到处说我在主动追他,对他儿子那么好就是证据。
我静静地听着同学们的叙述,几乎气炸了肺。脑海中如电影般闪过挑水时面对二癞子的一次次挑衅,周围人们那异样的目光;我对二癞子高声喊叫时大伙那惊讶的神情和窃窃私语……我尽量平和地问:“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们说:“大概从你们去他家以后吧。”我狠狠地用拳头捶着自己的腿说:“都是我自己引火烧身!”
晚上胡乱吃口饭,去原来的房东家找老奶。素环和老奶热情接待了我,不等我开口老奶就说:“老李啊,我都听说了,你就别生气了。打头年我就骂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不听,这下好了,碰了钉子吧。”素环说:“李姐你今天对他太客气了,应该狠狠骂他一顿。”我也觉得有些窝囊,可当时真的是碍着素环的面子呀。从她们的嘴里我了解到,二癞子用他的小聪明,春节期间用打牌和闲聊的时间造足了舆论,以致让很多人都对他的说法深信不疑,这让我真真地相信“谎言重复十遍就成为事实”之说是千真万确的了。老奶安慰我说:“这下好了,今天你们一闹,大家都知道这是二癞子编瞎话了。”素环说:“李姐别生气了,我压根就没相信。”我苦笑一下没说什么,心想:没相信也没敢告诉我,说明还是将信将疑。可悲呀,这么要好的朋友都不能不留有余地,足见谎言的可怕之极。
夜里躺在炕上,旁边的三人不时发出鼾声,我却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地想,在整个事情中,自己究竟有什么过错。我怜悯孩子,给他洗手,做点起码的养护,我有错吗?没错,一点都没错!可他为什么偏偏找上我呢?为什么他的谎言会让那么多人相信呢?难道就因为我是黑五类的子弟?可这也是我的错吗?……
早春的月夜,万籁俱寂,银白色的月光透过没有窗帘的上亮子照在我们的被子上,一丝寒意袭上心头,我不禁把被子往头上盖了盖,打了个哈欠——该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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