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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型回忆文集《砺炼华年》连载之110
抹不掉的记忆(二)
田文昌
最脏的活、最苦的活、最俏的活和最技术的活
最脏的活:挑大粪
在农村我干过的最脏的活是挑粪。我们下乡那个地方,家家都是自己弄一个破缸搭建的简易厕所,但粪便是要留着做肥料的。除了厕所的尿以外,每家晚上都有尿盆,尿盆的尿也要搜集起来。为了统一集肥,生产队要安排专人去挑粪挑尿。当时这个活没有人愿意干,我就主动报名挑了将近一年的大粪。冬天从粪坑里把粪刨出来,这还是比较好干的时候,因为天冷粪都冻了,没有那么大的味儿。夏天稀稀的大粪要掏出来,用粪桶挑到积肥的地方。天气热的时候,粪缸里的粪便会发酵、冒泡、生蛆,臭味四溢,不小心还会溅到身上。同时,还要每天早上起来挨家挨户把各家尿盆里的尿倒在桶里边挑走。有时人家还没起炕,去倒人家的尿盆,打扰人睡觉,还会惹人不高兴。这个活是最脏的活,那时候也没有口罩,更没有专门的工作服。一天下来,浑身上下都是臭味儿。后来连房东都嫌弃我,让我进屋之前就得换衣服。这种体验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儿的,比城市里的掏粪工还苦。可是有了这一番经历之后,我感觉自己的内心更强大了。
最苦的活:出民工修水库
我干过的最苦的活是出民工修水库。好像是1970年,我们几个知青和一部分社员被派到当时的锦西县(现在的葫芦岛市)去修建女儿河上的乌金塘水库。那时候出民工算是好活儿,因为能吃饱饭,能挣满工分,还有少量的现金补助。社员都是争着去的,但是这种活很苦很累,要壮劳力才行,所以知青是最佳人选。我们连续干了小半年的时间。当时水库工地有上万个民工,人海战术,主要是肩挑人扛,只有少量的汽车往大坝上运土。因为人很多,我们分住在工地周围的农民家里。记得我住的那个地方离水库的工地有七八里地,要过三道梁,趟两道河,每天如此。这还不算什么,最关键的是,到了六月份,因为有发洪水的可能,当时大坝要做到“七一”必须拦洪,否则水库大坝就有被冲垮的危险。而由于是人力劳动,工地又装不下更多的人,所以只能是由现有的人连续作业。在最紧张的时刻,工地上要求连续大干三十六小时,就是三十六个小时除了吃饭、喝水外,不休息、不睡觉,连续地劳动。我们的任务就是小车不倒只管推,用两轮车或者独轮车装满土就往前跑,倒了土就又回来,连走带跑。就这样连续干了三十六个小时,来回不知跑了多少公里。连续三十六小时劳动的这个体验,是我刻骨铭心的体验,不敢想象!真是到了“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那种地步了。开始的时候觉得非常非常累,但是当你咬紧牙关坚持下来,冲破了疲劳的极限之后,真的就不觉得累了。人就像一台机器一样,不断地推车、不断地跑,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大的耐力,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由于不睡觉,食欲也没有了,饭来了大家却吃不下了。记得为了补充能量,“大干”中专门为大家改善伙食,工地上特地送来了用豆饼做的豆腐脑。那时能吃上豆饼做的豆腐脑也不容易,但是由于不能睡觉,连豆腐脑也不想吃了。平时工地上的饭常常会不够吃,可是那次“大干”中,饭菜却都剩下了。就这样,不睡觉,不吃饭,无人偷懒,无人抱怨。那么多人都是连续地干满了三十六个小时。事后,工地上的人病倒了一大半,但是任务完成了,“七一”拦洪的目标实现了。
在一生中,这种超强度的连续劳动的体验我是唯一的一次,也是无法忘却的一次。我觉得,一个人,当他有了这种体验的时候,他才能知道什么叫真正的艰苦、真正的无助,他也才能真正体会到人身体的潜能有多大。
最俏的活:看守渔船
我干过的最俏的活是看守渔船。当时我们的第一和第二生产队各有一条渔船。因为我们那个地方离海还不太远,队里就买了条渔船到海上打渔,算是被允许的合法副业。每条渔船由三个社员负责,夏天的时候驾着这两条渔船到渤海湾去打渔。他们每次出去一个月左右,打了鱼之后回来送鱼,同时补充柴米油盐等给养,因为他们要在船上生火做饭。这时把两条船停在盘锦市的西辽河上,当时叫盘锦县,是西辽河的入海口,一般要停上一个礼拜左右。这期间得有人去看船,一个是看着渔船不能丢,再一个更重要的是每天要往渔船的盖板上浇水,防止木头开裂。看船的都是六七十岁甚至七八十岁的老头,所以这是个很俏的活,一天除了往船上浇两遍水,就是在船上呆着了。那段时间,我的身体不太好,经常腰疼,队里边很照顾我,就派了我这个年轻人干了这俏活,我至少有三四次去看渔船。如果是赶上船员回家过五月节,船就要停两周的时间。这段看船生活虽孤独也别有一番意境,我记得当时在西辽河入海口上有几十条渔船都停在那儿。我们这个船专门打梭鱼,鱼的个头大小都差不多,肉也非常好吃,他们给我留了足够的梭鱼和高粱米、豆油,我自己做饭吃。喝的就是河里的水,又浑又脏,但大家彼此彼此。其他的船呢,还有打虾的、打蟹的,我们就各取所需,物品交换。我用我船上的梭鱼和别人换虾、换蟹,到岸上去换啤酒、青菜、大葱……吃得很丰富。晚上我就坐在船舱里边点着小马灯看书,白天也可以在船上看书。有一次,还偶遇到同一个学校的知青老朋友,在船上喝酒、谈天,忘乎所以。
由于船停在西辽河的入海口处,河水也受到涨潮的影响,天下雨的时候躺在船舱里,在河水的涌动中小船就像摇篮,船板上面雨点敲打着船舱盖板劈劈啪啪,白天显得悠然自得,晚上夜深人静时则感到有些恐惧。每当这时候,我躺在船舱里,点着煤油灯,抽着当地产的特别有劲的老旱烟“蛤蟆赖”,手不释卷地看书,十分惬意。“细雨敲舟盖,沥沥作乐声。仓下烟云间,埋首诗书中。”就是我当时有感而发留下的诗句。
然而,惬意之中,却无法排解内心的凄苦:风华正茂之时,却混迹于老叟群中,我还能做什么?有诗为证:“七十拜为兄,六十犹未老,屈指看船翁,独属我最小。年纪正当轻,身衰已过早,来去龙锺迈,未尽人间晓。”
最技术的活:水稻技术员
我在农村干过的最有技术含量的活儿,是当上了全村首位水稻技术员。我所在的四海屯大队祖祖辈辈都没有种过稻田,主要原因是无法解决灌溉问题。后来,我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设想:打深井取水灌溉,试种水稻。我的建议被采纳后,便担起了开种稻田的任务。先是联系打井队,在村里打了三眼近百米深的机井(记得是先后一共打了五眼井,废了两眼),开了九百亩稻田。但是,全村人都不懂水稻种植技术。于是,我又义不容辞地担任了水稻技术员。其实,当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胆大包天。我什么也不懂,全凭看书就当起了技术员。东北气温低,插秧晚,种水稻的第一关就是要温室育苗。哪来的温室?当时就在青年点的房子里隔出一块地方,做了一些木头方盘架在火炕上,方盘里面放上土和肥料,用温度计测量室温,烧火炕控制温度。由于控制温度很重要,不能忽冷忽热,我只好整夜守在屋里,不时地起来调整温度,像看护新生儿一样呵护着这些稻苗,因为这是决定九百亩稻田能否有秧可插的关键!
夜里值班看护稻苗,白天还要带领大队的青年创业队员们在地里挖水塘,刨冻块,大搞农田基本建设,一天基本上没有几个小时的睡觉时间。然而功夫不负有心人,温室育苗成功了。
紧接着,为了增加产量和防治病虫害,我和知青同学们又搞起了新农药“920”和“5406”的培育试验。
就这样,我一个对水稻一窍不通的纯外行,居然把水稻试种成功了,而且达到了亩产最高八百斤。
不能忘记的是,我们那个地区祖祖辈辈都是种“大田”,主要是玉米、高粱、大豆,从来都没有吃大米的福分!当全村人第一次吃上自己种的稻米时,欣喜之情真是无以言表。而且,我们那里与盘锦垦区邻近,土质碱性大,砂石又少,非常适合种水稻,大米十分好吃。直到今天,我还想着那里的大米,每当回村时,老乡们都一定要给我带一些大米回来。
几十年过去了,那里的稻田早已经连成片了。物是人非,今天村里已经没有几个人知道谁是当时开种稻田的倡导者和首任水稻技术员了。但对我而言,这种成功的欣慰是无法忘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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