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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型回忆文集《砺炼华年》连载之102
苦恋之歌
王洪
伏案三更,提笔踌躇。前日长荣、文超、宝志携其夫人由山东诸城而来。酒席间,除了寒暄,更多的是提及老三届知青回忆文集《砺炼华年》的约稿之事。将点到本人,要求写我的经历,尤其初恋张桂菊之轶事。一石激起千层浪,深埋在冰山下的焰火升腾而起。霹雳炸响,令我陷入深深的回忆之中。钩沉往事,感慨流年。有词佐证:
坎坎坷坷,风风雨雨,生生死死息息。冬去春来时候,雪雨风急,孤灯浊酒残酌。情深处热泪滚落。心血滴,已是花甲将至,满头银霜白发,憔悴脸,却是步履蹒跚,呆望窗前。史无空前砺炼,广阔天地洗礼受蒙骗。日日年年,苦熬煎,戳天问号送罗阎。(声声漫)
半年前,由于供血不足、心衰入院抢救。出院之后,深感蜡已不高了。没有啥遗产而言,唯一的只有留几行墨迹在人间也就是了。“苦短人生悲切切,寂寞荒丘冷森森。”苦也悲哉!
一趟专列,前面是下乡知青,后面装行李。停靠在北镇县青堆子火车站。各大队的马车把我们拉到插队的去处。忐忑的不安的我,前两天还在校革委会的班房里接受批判,今后该是如何?我被分到四海大队第一小队。十几个同班知青挤在一铺炕上,我当然被分到炕梢。我的行李很简单:一套被褥,一个书箱改成的衣箱,几件换洗衣服,一个小脸盆,还有发给知识青年的一条灰色毯子、一双农田鞋,便是全部家当。闲暇时躺在炕上,卷着当地的“蛤蟆赖”烟末。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端详思索。这是一高中一年五班的同学张敬毛。她原名张桂菊,“文革”初期,为了表达对毛主席的热爱,改成了这个名字。这是在下乡前几天,她在一高河东小兰桥送给我的红卫兵照。满脸稚气,齐耳短发,眉宇间充满了渴望与期盼。我们在运动初期并不熟悉。她在“井冈山”红卫兵中是个老实不显眼的姑娘,只是跟着发传单、贴标语。后来又到西部红工联总部四宿舍广播站当广播员。当时我也在那,负责资料整理、刻钢版。因为我的评论军分区一篇文章。全市各广播站连续广播。拿红工联总司令武振良的话说:“王洪的水平是最高的”。一下调到上面来,也住在四宿舍,紧挨着她的房间。说心里话,最初我对她没有啥想法,只觉得她单纯幼稚。在一个组织,又是一个学校的同学,多照顾她是很自然的一件事。抚联武装进攻西部那天,上级下达了撤退的命令。我已经撤到了大街上。忽然听到广播喇叭中她还在继续广播。我急忙折返回楼内,气急败坏地说:“你傻了,抚联快上来了,赶紧跟我走!”说着,拉着她的手,快速冲出大楼。把她送回家。从那次以后,我们便经常在一起。据桂菊的好友侯小华对我讲,张桂菊对我很有好感,已近于崇拜,连写字都模仿我的笔迹。这人感情上忒认真,执着还有点犟劲。我逐渐对她也产生了好感。
后来回校复课,我接连受到校革委会的批斗,后来又下乡插队。我进“学习班”被强制交代问题,她非常着急,用写信等方式表达了对我的关心。
就在下乡之后不久,大队召开了我的批斗会。在大队部,一团蘸满棉籽油的棉花团做成的火炬照耀下,大队书记赵财宣布我的罪状。底下就是社员和知青,人们密密麻麻,喊着口号。我站在板凳上,头被棉被蒙着,老农抡着镐把,将我打得死去活来。头和鼻子打破了,我穿的蓝色棉袄里外全是血。原来我人还没到,材料就早到了——“反军武斗急先锋”。军分区授意,县、公社和大队层层落实,我好得了吗?几天后张桂菊来了,得知我的事,她难过得哭了。记得那天晚上队里开完会,一盏小油灯下,她抚摸着我,倾诉心中的关怀。原来她也被所在大队整了,让她与我划清界限。同病相怜,我被她深深地感动了。我把她紧紧抱在怀里,两人默默地流着泪,又互相擦拭着脸上的泪水。在辽西那个偏僻的小村,漫漫黑夜中,两颗苦难的心,紧贴在一起,互相安慰,互相鼓励。睁眼看看现实,这一望无际的盐碱地,庸俗、落后、宗族观念、自私、野蛮、下贱,接受再教育难道就是这些?我清楚地知道,即使全班同学都调回城了,唯一留下来的将是我。家庭分崩:父亲干校批斗,带着老三走“五七”道路;母亲带着老二去弯甸子走“六二六”道路。家里没给过我一分钱。政治上我被划为内控监视之人。咋办?大队派人用一辆独轮车,推着几捆柴火,一小袋高粱米,一包盐。把我送到公社“群众专政指挥部”,与当地的牛鬼蛇神、四类分子一起押在公社后院厢房小屋,每日请罪、检讨、批斗。其间,几个月无菜,每顿饭都是用筷子刮到饭盒盖里的一点高粱米饭,加几个盐粒。吃不饱,就等着抢别人吃剩的残汤剩饭来充饥。还要遭受莫名的侮辱。一次一个姓韩的专政队员说:“你要吃一碗公社门口腌的大酱缸咸菜,就让你每天随便吃!”万般无奈,我喝水就着吃了一大碗。结果一连几天拉肚子,发烧呕吐,差点没死了,嗓子说不出话来。刚好之后,乘放风时,我翻墙逃跑。过马路就是火车站。当我的手已经抓到火车门把手,却被后面赶来的群专队员用大扁担打倒。弄回去以后,连着几天挨打。把头用衣服裹着,抡着三角带,真是皮开肉绽。我真的崩溃了,我二十几岁的青春,就要葬在北镇的垄沟里,被万恶的势力给吃掉了。我昏昏迷迷不省人事。放回大队后,四处瞎走。跳过三队小水库,被捞上来;用剪子刺没死。上错了车到了锦州,躺在火车站的角落里奄奄一息。一个下放户高木匠去锦州买刨刃,在车站发现了我,带回队里。怕我死在四海承担责任。大队派文超、宝志送我回抚顺。到新屯精神病院就医。户口归到父亲插队的上马公社台沟一队。也才逃过一劫。
虽然时光已过五十多年,我的苦涩初恋仍然历历在目,触目惊心,撕心裂肺。
当我与张桂菊的关系确立之后,一天她来看我,夜里住在房东家。次日凌晨,我敲房东门,她穿好出来。头上满天星斗,寒气逼人。我们拉着手,趟着露水,像出笼的小鸟,在冥冥暮色之中朝沟帮子走去。一边走,一边倾吐心中的爱。叙说彼此,幻想未来。时逢九大前后,政治环境和谐。青春的激情真让我俩心悦愉快。她说走累了,我就俯身背起她走。虽累也甜。眼看东方鱼肚白,歇会儿吧,双双拥抱取暖,铺天盖地,幸福交融。啊!爱情多么美好。将来成个家,男耕女织,生儿育女,共享天伦,该多好啊!到沟帮子,照相馆刚开门,我们就要照合影。照好相,师傅问上面题什么字?我俩相视思索一下,我脱口说出:“紫菊红花,奥赛罗!”前为我俩的名字在里面,最后那句则是外国小说表达爱的“奥赛罗”。怎么想起这么一句?太怪了!说来也巧,在饭店吃饭时,遇到了我校高三大个子同学,谈话中知道我俩的事在同学中反响颇大。他祝贺我俩纯洁之恋;愤怒抨击迫害我的当事权贵和对立面的那帮王八蛋。记得还是打篮球的大个子结了这桌账。相片照得很好,我镶在小镜子后面。一有空就凝视良久,还时常边看边唱起“冰山上的来客”的插曲“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引得旁边张抚生吼道:“想看就去看,别再叫唤,真烦人!”我下了工,不管天黑路远,三十里一路小跑着到吴家去看她。这边大队电话过去,那边民兵连长带人要抓我,罪名竟是“拐卖妇女”!
我回抚顺市,“群专”马队长到家,刀枪相逼,把我抓回“群专”。罪名是“威胁红色政权”。当我从新屯出院,归户到上马,张桂菊几次来看我。有一天她竟拿着户口迁移证来到我家。父亲盛情款待,她帮着干这干那,到队里领粮,社员都夸她。然而父亲却严肃地劝她,不要感情用事,要想好利害关系。像我这样的病人,将来有什么幸福可言呢?且抽调回城开始了,不要因为我而妨碍她的前程。她委屈地走了,满脸泪水,一步一回头地走了。几年后,我父亲因公溺水于大伙房水库元帅林。我也回城,进了二轻轧材厂。从朋友处得知张桂菊回城后,与石油技校一个不错的小伙子成了家。有一次我俩在路上相遇,她推着小孩上街。我们相对无言,欲言又止。悲惨世人,这钗头凤竟落在了我的身上!又过一阵子,接到她的电话。我们在电话里介绍了各自的情况。我请她到我家,热情招待。席间叙说各自有家有孩,云云。没想到后来她全家搬迁到延吉,总算远离我这是非之人和这叫人撕心裂肺的地方。去过她应有的平心安静的日子。
河山谁指点,功罪谁评说。我们这一代,经史无前例的波折动荡,受千古之冤情委屈,向谁说?多少事,千般苦,生死离别。在这滔滔翻腾的洪水中呼号沉沦挣扎,雷鸣电闪。毁灭多少人家的幸福生活?跪吻脚下热土,抹去脸上泪水,仰天长啸。离开寂寞的幽谷,悄然去那冰冷无息的世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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