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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型回忆文集《砺炼华年》连载之五十
赴边之旅(一)
吴长厚
这是一段乌托邦式的传奇之旅,满怀着空幻的激情;这是一段苦行僧式的自我救赎之旅,敛藏着孤独和悲怆。
(一)
1966年9月29日晚11点多钟。抚顺城火车站。凄厉的汽笛长鸣过后,一列西行的列车缓缓地开动了。在超员拥挤的车厢里,我和一高中的二十几名同学挤在一起。列车铿锵前行的节律,渐渐地纾解了我那纷乱的心绪。我期盼着列车把我们送到遥远陌生却能实现梦想的地方——新疆军区生产建设兵团。然而,我的脑子里时而闪现的却是——列车像黑色的巨兽,向那个遥远陌生的蛮荒之地狂奔。我的心里又多了一个怕字。
即将迈开的,本应该是一段与时代同行的人生路,带有与那个时代相映衬的空幻的英雄传奇色彩。二十几人的赴边之旅是那个时代激流中转瞬即逝的小小浪花。我们这些“文革”前入学的高中学生(后称老三届),接受过长期的革命英雄主义教育。英雄主义曾经是我们人生观形成的精神滋养。我们同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所有中国青年一样,狂热地崇拜领袖,对英雄的羡慕也到了痴迷的程度。羡慕革命军人,希望参军当兵,渴望为革命事业做无私奉献,甚至愿意为了某种神圣的事业而献身,以表明自己进入了崇高的精神境界。
“文革”前夕,学校组织我们多次收听观看了“支边青年刘海英保卫边疆建设边疆的英雄事迹”、“上海支边青年建设边疆保卫边疆,在戈壁滩上建起了石河子新城”、“敬爱的周恩来总理视察石河子,慰问上海支边青年”等诸多新闻报道和新闻纪录片。特别是看了大型纪录片《军垦战歌》后,我们无不为之感动。片中插曲《边疆处处赛江南》用生动的词句和优美奔放的旋律,展现了新疆生产建设兵团保卫边疆建设边疆的壮美画面,给我们以强烈的感染和激励。心里不由地产生了“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到阶级斗争的前沿锻炼成长”的思想冲动。这种冲动潜在心底,一俟红卫兵串联的契机来了,这种冲动就可能递进为“参加生产建设兵团,做一名军垦战士”的实际行动。
即将开始的,又是一段苦心孤诣、寻求自我救赎的心路历程。在我那充满青春气息的内心世界里,那些常见的奋发向上意识,争先创优意识,暗藏着的竞争意识,几乎都是来自一个秘而不宣的思想动机。这个动机可以表述为:通过个人奋斗,抹掉家庭带给自己的“政治污点”。这个动机不是凭空形成的。初中时,我是学生会主席却没能加入共青团,进入一高中没当上学生干部,“文革”开始了,却没资格加入红卫兵,没有资格去串联(此后还有更为残酷的境遇,不必在此赘述)。这一系列的“没有”,都是源于我的家庭出身问题。为了摆脱家庭出身的阴影,我决心走个人奋斗的路。其步骤,我私下里已经一步一步地设计好了:①离家远行,来到一个最遥远的、人迹罕至的地方,以此表示与剥削阶级家庭决裂,那里的人也不会对我有什么成见。②加入到那里的充满革命气氛的半军事化的庞大的社会组织中,甘当一名列兵。③在那里艰苦奋斗,拼命工作,自觉进行脱胎换骨式的思想改造。④最终成为革命队伍中的一员,取得了社会的认可。⑤那么,目的地是哪里呢?新疆生产建设兵团是唯一的能够实现我的上述梦想的地方。
当年的媒体宣传告诉我们,生产建设兵团隶属新疆军区,是没有武装的,半军事化的,从事生产建设的经济组织;沿用兵团司令部师、团、连的编制,号称几十万人;农场遍布天山南北,还有若干食品粮食加工类工厂。那里生活艰苦、气候恶劣,是锻炼人、改造人的好地方。总之可以认定,生产建设兵团就是适合我的好去处,就是我心仪向往的“乌托邦”。
(二)
时代引领与个人动机有如两个齿轮紧密啮合,带动了追逐梦想的列车毅然前行。这不是比喻,而是对一群年轻人远征行动的解析和描述。
好了,我们再把话题拉回到西行的列车上。列车带着我们一路迤逦前行,老旧的蒸汽机车,像牛那样喘着粗气,不紧不慢地开着。车厢严重超员,旅客的身体和行包把车厢塞得密不透风。行李架上躺着人,座位下面也躺着人。我们好歹有六七个座位,可以换着班儿歇歇腿儿。大家相对无语,好像心情都不怎么轻松。列车过了西安,过了兰州,再往西行,车窗外的景色渐渐地被漫无边际的戈壁滩所代替。没有房屋,没有树木,更没有人。“新疆也和这儿一样吧?”我小声问身边的同学。“差不多吧,也许能好一点儿,我也不知道”,同学也小声回答。在戈壁滩上铺就的平直铁轨上,列车明显地加快了速度。新疆,离我们越来越近了。
离目的地愈近,我的心反倒愈加不安。我没有串联介绍信。所幸的是,67届6班同学李毅民有胆有识,用“十个和尚夹一个秃子”的办法,障人眼目,把我夹带出来了。问题是到了新疆,到了兵团,那个办法就不灵了。怎么办?使劲地想啊,我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干脆别想了,下雨打伞,过河脱鞋,到时候再说吧。再者说,同行的这些同学的家庭大都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他们怎么办我就怎么办。当时我还想不到问题的严重性。
列车继续西行。停播好长时间的播音喇叭响起了欢快的维吾尔族乐曲,接着就听到了“前方到站是进入新疆的第一站——哈密”。哦,到新疆啦。列车播音室不再是长时间沉默了。“人人都说江南好,我说边疆处处赛江南”——雷良萍演唱的《边疆处处赛江南》响了起来。热烈奔放而又耳熟能详的歌声,赶走了几天几夜堆积起来的困倦。大家都跟着唱了起来,“朝霞染湖水,雪山倒影映蓝天,啊——呀——唻——”“黄昏烟波里,战士归来鱼满船,牛羊肥来瓜果鲜,红花如火遍草原,啊——唻——吔”。唱到第二段时,67届6班女同学白珊的一段领唱博得了全车厢的阵阵掌声,她的歌声像她的容貌一样美丽,从相邻车厢那儿也传来了一片叫好声。之所以用这么多词语描述唱这首歌的情形,是因为在当时的政治氛围里,这首歌自有它的神奇作用;它不仅赶走了几千里路的辛苦和疲惫,它还驱散了郁结于我们心头的惶惑和不安。车厢里,歌声阵阵,笑声朗朗。青春活力终于得以释放。列车也仿佛受到了感染,加快了速度,终点站乌鲁木齐向我们招手了。(三)
10月5日上午八、九点钟我们抵达乌鲁木齐,整队出站。站前广场及周围建筑物,街上的行人,播放的音乐,无不显示出维吾尔等少数民族的特点和风情。我们步行前往红卫兵接待站。到了接待站,大家坐在那里休息,有事还得李毅民去办,他一个人到窗口排队与接待人员交涉,只用了半小时就把二十几人的吃饭住宿及串联要求等一一办妥。看来我的担心,起码在这一环节是不必要的了。
为了等待兵团的接收批示,我们在新疆大学住了四天。这四天里,我们先到葡萄沟、坎儿井、吐鲁番、高昌故城等处观光,最后参观石河子新城。按参观路线,我们先看石河子展览馆。展板的一些内容至今我还依稀记得,“石河子新区隶属兵团农八师……以上海支边青年为主体……是在当年的屯垦开荒点基础上,经过十几年的艰苦奋斗发展起来的……已建成了农林牧副渔全面发展,城市建设初具规模,城市功能基本具备的新型城市……”我们还实地参观了幼儿园、托儿所、小学、中学、正在筹建的石河子大学、玉米地、稻田地、灌溉渠、防护林、粮食加工厂、面粉厂……末了,还在那儿吃了午饭(吃的是什么饭菜,我不记得了;不过那顿饭吃起来觉得挺香的,至今我还记着)。参观回来,大家感慨颇多。有一点是共同的:参加兵团挺好,能分到石河子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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