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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月映长弓 于 2019-2-16 09:25 编辑
第七十八章 生命绝唱
郑文斌完成了江西祭祖和答谢两项使命,回来的路上一言不发,假装昏睡。他绞尽脑汁、冥思苦想,不知道如何向方兰香交代。
郑天星对于父亲的再婚无可指责,既不能憎恨又不能原谅。他只是为母亲愤愤不平,他也无法接受苦难的母亲等来的这个结果。
吃过晚饭,郑文斌对儿子说:“年纪不饶人,今天累了早点睡觉,明天去祭拜你外公外婆。儿啊,香烛纸钱祭品由你准备。”天星答应。
深人静的时候,郑文斌对方兰香说:“我是作的什么孽呀,让你们母子受这么多年的苦,真对不起。”
“快不要这么说了,”方兰香说,“你能活着回来,已经是烧高香了,这几十年我们母子不是好好的,挺过来了吗。”
郑文斌说:“我当年托张康送的家书,你收到了吗?”
方兰香点点头,她说:“收到了,这信我一直留着,我现在拿给你看。”方兰香起身从箱底拿出小包,里面除了信还有银手镯和三个银元。
郑文斌含泪看完信,把小包收好放在枕头下面,轻轻说:“睡吧,很晚了。”
金鸡山右侧半山腰,方雄、魏芳夫妇合葬的坟墓,坐北朝南,安放在向阳的小山坡上。坟堆上用水泥覆盖,杂草不能侵扰。墓碑左侧赫然写着女方兰香、婿郑文斌敬立,坟前两棵柏树青翠欲滴,显然是方兰香和儿子年年都来祭扫。
郑天星摆上祭品,点燃香烛,放了一挂鞭炮,他说:“外公外婆,我爹从台湾回来,看你们来了。”磕了三个头,起身让给父亲。
郑文斌跪下去,以头顶地说:“师傅师娘、爹、娘,我郑文斌回来了。整整四十五年,我不能为二老养老送终,是我不孝。我愧对妻儿,让他们担惊受怕,受尽折磨委屈,对不起他们母子,请你二老原谅。”
方兰香说:“文斌,你起来说话,我们母子不怪你。”
郑文斌仍然以头顶地说:“兰香,我走时留下的家书,今天带在身上,当着爹娘的面我问你。抚养儿子、照顾父母,我拜托这两条你都做到了,做得很好,我感谢你。我许你十年后改嫁,为什么没有?”
方兰香说:“我自始至终相信,你一定可以活着回来。你有十年之期,我却是托付终身,至死不渝。”
郑文斌以头撞地、双手捶胸,放声大哭:“兰香,我辜负了你,对不起你们母子!我在台湾等了十五年,料想不可能回来了,已经再婚生子了。”
郑文斌回来二天都没有碰自己,聪明的方兰香隐隐有预感,她不愿意朝这方面想。自己苦苦守候四十五年,今天郑文斌亲口所说的,竟然是这个结果。
似晴空霹雳击碎了她的心智,毁灭了她最后的念想,无论如何她都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她脸色突变、嚎啕大哭:“爹、娘,你们都听见了,是女儿的命苦。”
突然,一股阴冷之风刮过,吹灭蜡烛,卷起纸钱灰尘,盘旋而上。方兰香感到天旋地转,全身发颤,一口鲜血喷涌而出,衣服上赤血殷然,跌倒在坟前。
郑天星一看,急忙上前,伸手扶住母亲。他擦去娘口角的鲜血,焦急地说:“娘,我送你去医院。”方兰香摇摇头说:“不用,儿子,咱们回家。”
郑文斌走过去扶她,方兰香甩开他的手说:“走开,不要你管。”郑天星背起母亲下山,郑文斌一言不发跟在后面不知所措。
郑天星把母亲放到床上,打热水给她洗去嘴角血污,脱下脏衣服,扶她躺下。郑文斌站在旁边呆若木鸡,不敢插手。
方兰香有气无力地说:“你们先出去,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郑天星说:“爹,你今晚睡我房中,我来伺候娘。”
郑文斌满怀期待而归,没有想到陷于进退两难的地步,他这次探亲在境内的时间只有一周,只能跟儿子沟通了。
他说:“天星,你娘恨我情有可原,几十年等来的是我的不孝、不忠、不义。可是这两岸隔绝几十年也不是我所愿意的。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客死异乡,我回家就是为了见你们母子一面。”
“爹,我理解你的苦衷,”郑天星说,“知道你还活着,见到你的面也是我最大的安慰。我会照顾好娘,你就放心回去吧。你还有什么心愿,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满足你。”
郑文斌说:“我想见见你媳妇和我的孙女,留些钱给你们,也算是留下一点念想。”天星点头答应。
方兰香昏昏沉沉想了一夜,她恨文斌再婚,可也同情他的不幸遭遇。不管怎样,当年的情分还留下许多难以割舍的东西。早上起床,她强撑着做了早餐,给郑文斌送行。
郑文斌说:“兰香,我对不起你们母子,我不求你的谅解。今日一别,算是永诀。我去建宁见了儿媳、孙女,即刻返回台湾。家事已了,我再无奢望,就算客死他乡,也无怨无悔。”
方兰香毕竟心软,听他如此一说,肝肠寸断,她流着眼泪说:“罢了,我不怪你,我们夫妻名分虽断,可是当年的情分尚存。文斌哥,咱们从此天各一方,你要珍重。”
郑文斌与方兰香洒泪告别,跟着天星到了建宁。许寒梅见了公公,郑晓月见到爷爷,也算是海峡两岸迟到的家人团聚。郑文斌送给她俩项链、耳环等金器,作为见面礼。并留下一笔钱给天星,作为医治和照顾方兰香的费用。
次日,郑天星送父亲去长沙黄花机场,望着父亲苍老而苍凉的颜面,心中大大的不忍。岁月经过尘世烟火的渲染,就会有挫折和坎坷,可是自己一家人的遭遇也太悲催了。
他和父亲拥抱、挥泪告别,谁知道在一放手、一转身的一刹那,事情就完全改变了。在飞机冲出跑道,直指蓝天的时候,从此就成了父子俩的生离死别。
郑文斌的归来和离去,给了方兰香致命的打击。她常常咳血,头痛头晕,甚至出现呼吸困难的现象,四肢无力,连路都走不稳,什么都不想做,大多数时间只能躺床上,身体越来越差,吃药治疗都没效果。
郑天星只好把母亲接到建宁家中,尽心照顾医治,可是方兰香得的是心病,又岂是药物所能解决的。也许这是前世的姻,也许是来生的缘,错在今生相见,徒增一段无果的恩怨。
她被伤得体无完肤,年轻时幸福婚姻的背后是一道道伤口,她只能默默流泪。眼泪、寂寞、绝望,春挽冬留独自悲,日月星辰几轮回,花间媚影谁留恋,待看红尘谁伴随。
一年后,方兰香心力交瘁,弥留之际,她对天星说:“儿呀,不要怪你爹,这是我的命。我死后不要去江西,我怕,那里我一个人都不认识。你把我葬在金鸡山,守在你外公外婆的脚前。”方兰香悲切切离世,享年66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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