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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安宁檬 于 2021-2-2 13:34 编辑
那年,那年饭
安宁檬
“年”越来越近了。小时候总觉时日很长,望穿了眼盼过年;长大了却觉光阴太短,一晃又是一年。走过几十个春秋,年饭也吃过了无数,精致的山珍海味都不记得了,唯有小山村那粗糙的年饭常萦心头。
那年腊月,离过年只有20多天了,远行的人都准备着回家过年,我们却逆向行驶,背上简单的行囊,惜别父母,从省城奔赴堪称穷乡僻壤的小山村插队落户。这个生产队只有我和莉两个女知青,少小离家,前路迷茫,满目苍凉,心中凄惶。想着从此要在这穷山沟沟自谋生路,不免忧伤。
小山村有20来户人家,耕种着一些多石的山地和薄田,全村人终年劳作,只能基本解决温饱问题。每到青黄不接之时,不少人家还得去远处的亲戚家借粮,春时借一斤,秋收还一斤二两。尽管日子艰难,一年忙到头,还是要为过年攒下点吃的。条件好些的人家,两三年可以杀一头猪,半边卖给国家完成指标,半边留下自家吃,除杀猪那天可以敞开吃一顿肉外,剩下的那点肉就是一家人一年的油水了。杀猪那天是一年中吃得最好的一天,主人都安排在腊月里,一家杀猪就把大半个村的人都请去吃,便把这一顿饭叫“年饭”。真正到了大年三十,就自家人过了。
“杀猪匠”在这里是与木匠、泥瓦匠等并入“匠人”行列的,平常在家务农,到了这时节就走乡串户专司其职。每有人家杀猪,村里人像过节一样兴奋,“杀猪匠”一到,人们就聚拢在主人家七手八脚地帮忙,小山村便沸腾起来。
我们去的腊月里,隔三差五会有人家杀猪。让我们意外惊喜的是,虽然杀一次猪是那么不容易,肉对于贫困的村民来说是那么宝贵,但是,凡有人家杀猪,必然会请我们知青去吃,无一例外。善良的乡亲一定是把我们当孩子一样怜惜吧。我胆小,自小连杀鸡都不敢看,更别说杀猪了,总是站得远远的,但“吃请”是从不会落下的,一听到“请到我家吃年饭哦”就心花怒放。
这一天是村里最热闹的时候,各家凑来的大大小小的方桌摆满院坝,长长短短的板凳围在桌边,一桌8人,见凳就坐。杯盘碗盏也是各家各户凑拢来的,几乎每桌都不一样,但装的菜绝对是一样的。主菜一般有回锅肉、咸烧白、炸酥肉、猪下水煮的“杀猪汤”等,再配以洋芋丝、豌豆尖等素菜。那些肉都切得很大,一片回锅肉足以盖过半个碗。主人一般没有多余的话,只满面笑容地大声说“大家请,不要客气”,然后率领家人和帮厨的邻居川流不息地为大家上菜。在主菜上齐后,没有太多礼仪,每桌的长者会举起筷子指向一盘主菜,说声“请”,众人便一齐举筷去拈那道菜,瞬间一扫而光。然后又去进攻第二道菜。每桌都是光盘,没有丁点儿浪费。我和莉初来乍到,有点不好意思夹菜,不用担心,总会有人把那盘子里还没拈走的两片肉夹到我们碗里,因为每盘肉都是8块,不会多一块也不会少一块,也总知道那剩下的两块肯定是我们两个知青的,因为凡是坐上桌的孩子,不论肉肥瘦,都会和大人同步吃完自己的那一块。
原以为快过年了还离家远行是件悲哀的事,其实我们是在一个最好的时候来到了小山村。那年,是我们年饭吃得最多的一年,也是肉吃得最多的一个“年”。隔三差五的有人请,冲淡了我们思家的情绪;村民的热情厚道使我们本来惶恐的心有了安全感;与他们同桌吃饭让我们对这里不再感到陌生。我们给父母写信:“我们在这里很好,天天吃肉,爸妈勿念……”
几十年过去了,怀念那不排场、不造作的年饭;怀念那简单、亲和的邻里关系;怀念小山村那些善良纯朴的人……
2021年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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