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苍茫，秋草黄 （六）

天苍茫，秋草黄（六）

八、总结成癖

校完枪，两辆车接着上路。再接下来的事情，跟上一次去排哨没什么区别，只是第二天早上我们要出发时，崔师傅让排长给连部打个电话，说车况还是有问题，未必能按时赶回连队吃午饭。

“崔师傅，你强调车况有问题，有点此地无银二百两了。”下山路上，我对崔师傅说。

“不行，”崔师傅也是个倔巴头，“想让你们指导员彻底打消疑虑，就得这么做！”

“崔师傅，咱们已经知道黄羊在脑木根山上的大致位置，找它们不困难了。为缩短打黄羊的时间，这一次，咱们采取这样的行动 ……”

我向崔师傅提出的打黄羊新方案是这样的：上脑木根大山以后，见到黄羊先不要打，让那辆车绕到山南，然后再掉头向北，朝我们这边哄赶黄羊。总之，那辆车的任务，就是不管在哪里见到黄羊，都要往我们这边赶。（阿弥陀佛，罪过！）

另外，黄羊奔跑的规律是：你不追，它就不跑。根据这个特点，我们可以采取打几只，停车捡几只，然后再去打，再去捡的办法。---- 这样做的好处是，丢不掉那些虽然已经中了枪伤，但暂时还仍有奔跑能力的黄羊。但是，受了伤的黄羊，停止奔跑以后，由于意识到自己流了那么多血后，就再也提不起力气接着跑了。（阿弥陀佛，罪过！）

听完我说的方案，崔师傅说：“好好好，你这办法好，这样，咱们的时间就大大滴节约了！”（阿弥陀佛，罪过！）

崔师傅叫好的这套方案，都是我那两天晚上睡觉前，静静地总结出来的。（阿弥陀佛，罪过！）

过去说部队是个大学校，这话一点不假。有过当兵经历的都知道，部队是有总结癖的地方。班、排、连，短到每天、每周，长到每月、每季、半年、一年都要进行全面的总结。包括每一次执行巡逻、设伏、助民，训练、施工，甚至理论学习活动，也要进行总结。我这个当文书的，管的是连队各种活动的书面总结。长此以往，渐渐也就养成了在静下来的时候，对什么事，都经常回放一下电影，总结出点什么的习惯。

咱们把话再扯得深一点，我们是不是经常看到这样一种人，就是他到哪儿，都不受待见，总是跟周围人呈对立和不协调的状态。这类人老是耿耿于怀，像三闾大夫一样，唯他门儿清，别人都儍。其实，问题出在哪里？就出在不善于总结过去，调整自己，总是重复着以前N次害过他本人的自身毛病上了。

前面提到过最近看到的那本美国海豹突击队员写的书，让我非常惊讶的是，原来美国海豹突击队也有总结癖。比如，他们根据侦察到的情报，复制了本拉登最后藏身的那所建筑。然后一遍一遍进行演练，设想如果本拉登和他的保镖在这里出现怎么办，在那里出现怎么办？本拉登的妻妾和孩子们，在这个房间出现怎么办，在那个房间出现怎么办？如果最后的命令是活捉本拉登怎么办，是击毙本拉登的命令怎么办？如果在突击过程中，巴基斯坦军队赶过来怎么办？普通居民赶过来围观怎么办？等等 ---- 针对这些情况，他们每做一次演练，都进行一次精细地总结和改进，直到每个队员把所有的方案都练成了肌肉记忆为止。

最后的结果，我们现在都知道了 ---- 海豹突击队在一架直升机突然发生了意外的情况下，照样顺利地完成了任务。

第二次进脑木根大山打黄羊的事，就没有什么好讲的了---- 当我们找到黄羊群后，因为有了预案，加上使用了长枪，没用多长时间，我就打到近三十只了。

在追打黄羊的途中，崔师傅忽然停了车，打开车门说：“你下来开一会儿，让我打几只！”说完，他就爬上了车厢。

昨天在校枪的时候，崔师傅打了两个十环，说明他的枪法还可以。可是，在颠簸的车上打跑动着的黄羊，他就不灵了。开了那么多枪，才勉强打倒几只。

我停车下来捡羊时，崔师傅从车厢上跳下来，不好意思地说：“看来还得你打，我打，太浪费子弹啦。”

“崔师傅，咱们今天就打到这里吧！等掏完了羊肚子，时候也不早了，回连部的时间不能再比上次晚啦。”

“行行行，现在什么都听你的。”崔师傅说。

不久，那辆车的师傅也跟我们会合了。我们三人一人拿把快刀，砌叱咔嚓齐动手，很快就把这三十来羊的内脏都掏空了。在我们的头上的天空中，先有一两只草原雕在盘旋，很快，就增加到五六只了。草原雕的眼睛很尖，它们早就盯上了我们掏出来的那一堆堆发出腥味儿的羊内脏了。

还是像上次一样，我们把死羊整整齐齐码放在那位师傅开的车上，再用苫布严严实实地盖起来后，两辆车才又前后相跟着，开上了回连部的路。

在车上，崔师傅郁闷地问我：“我的枪法你昨天也看到了，可今天怎么打得这么臭呢?你基本上能做到一枪一只，最多，也不过是打两枪，就能撩倒一只。我怎么就找不到那种感觉呢？他*的，平均八、九发子弹，才能打中一只。”

“崔师傅，你昨天虽然打了两个十环。但是，你的据枪姿势实际上是有毛病的 ---- 两个肘分得太开。如果你的呼吸起伏太大时，就会造成枪身的上下起伏，影响你射击的精度。再一个，我问你，追着黄羊跑，快要开枪前，你是不是很激动，心跳加速？”

“是。”

 “那就错了。不管是多么激动人心的场面出现，你的心情都不能有任何起伏，对看到的一切都要无动于衷，非常平静地扣动扳机。”

“也就是说，人在开枪前，心一点都不能跳？”崔师傅问。

“心不跳，人不就死啦！哪能不跳呢？我是说，你在开枪前，心情要处在极端平静的状态中，不能起一点波澜。你一咬牙切齿，瞎激动，就容易猛搂扳机，造成瞬间误差，破坏本来是正确的瞄准钱。”

“这得练呀！”崔师傅感慨地说，“你说的胳膊肘分得太开，好纠正。可这保持平静心，不是一天就能练出来的。我说，你打黄羊能那么冷静，要是打起仗来，向人射击的时候，也能有这么冷静的心态吗？”

“能。”我肯定地说。我的话音刚落，崔师傅就哆嗦了一下，“你可别吓唬我啊？”他说。

“你又不是打过来的敌人，我能向你开枪吗？”我笑道。

九、皆大欢喜

像上次一样，车快开到连部的时候，那辆车在山下等着，崔师傅开车送我回连。这一次，连长指导员都没有起疑心，因为我们比上一次提前回来了。 

又过了三天，仍然是我押车跟崔师傅到排哨送草，回来时，仍像上次一样打黄羊。这一次是打得最多的一次，大概有四十多只吧。算上前两次打的数量，够崔师傅他们车队每人分到两到三只黄羊了。 

崔师傅最后一次送我回连部的路上，又把方向盘交给了我。 

因为这三次打黄羊，我俩已处成了哥们儿关系。他说这次把我送回连部后，他们车队就完成了今年的送草任务，不知以后还能不能跟我见上面？ 

“你们明年不是还来送草吗？到时候，你还要求给我们连送草，咱俩不就见面了？到时候，我还帮你们打黄羊。”我说。 

“那除非明年你还当着文书。” 

“还真是，谁知我明年当不当文书了？不当文书，就可能当班长。当了班长，还真没机会帮你们打黄羊了。” 

这一次，崔师傅跟我分手的时候，依依不舍地握着我的手说：“真的谢谢你了，我代表全车队的师傅谢谢你，帮我们打了这么多黄羊，真让我们过上好年了！” 

“嗨，别提谢谢了。你们可千万记着，要替我把秘保到底！”我叮嘱他说。 

“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我们谁要是出卖了你，那就是恩将仇报！”崔师傅说。 

很快，1971年就过去了。 

1972年的春节即将来临的时候，我收到了一个大包裹，是从集宁寄来的。打开包裹一看，里面有一件毛衣、一件毛裤，两条牡丹烟和一封信。打开信一看，原来是崔师傅写的。他说，烟是他们车队集体送给我的过年礼物。毛衣是他爱人给我亲手织的。还说，希望我探家路过集宁的时候，一定要到他家去做客。 

看完崔师傅的信，又试穿了一下崔大嫂给我织的毛衣毛裤，心里觉得暖融融的。 

那一年的春节，我过得特别愉快。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