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苍茫，秋草黄（一）

      一、来回折腾 

       当年，许多使自己感到得意的事，如今已不再得意，甚至，一想起来，就感到惴惴不安。  其中一件事，就是打黄羊。  我到底射杀了多少只黄羊，自己从没统计过，但可以肯定地说，在我们当年的边防团，没有人超得过我。  

      我的枪法准，那是练出来的。因为我当过两年连队的文书兼军械员，每年春秋两季都要把全连的轻重武器重新校对一遍。那要一支枪一支枪的试射，调好准星。因为我校的枪准，后来又被选为团里校枪组的成员。这就使我有更多的机会去打其他连队的武器。  战士对自己那支枪的精度产生怀疑，是会在心理上产生负担的，平时，担心影响射击成绩，战时，担心不能有效地杀伤敌人。凡是经我手校对过的冲锋枪、半自动和轻机枪，我都信心满满，相信其射击精度已达到最佳标准。  每次打靶，准有那么几个“拉不出屎赖茅房”没打出好成绩的战士，怨自己的枪不准。每到这时，只要连首长同意，那支枪又是经我手校过的，我就在100米外放一个小青霉素瓶子，也不采取最稳定的卧姿射击姿势，就用跪姿，一枪把那个小瓶子击碎。 

       现在说我的枪法当年有多准多准，可能有人要说，你就吹吧，反正我们也没见过。要是这样讲，我也真没什么话说，但是你只要能找到射击场和枪，我可以证实给你看。  但是，说老实话，有的枪由于使用年限太长，射击次数过多，造成枪膛里面的镀铬层变薄，子弹射出后弹道散布面变大，精度就越来越差了。所以，你不能单纯看某支枪的出厂年份。我教大家一个识别方法：你拿子弹头从枪口往里插，进去的部分越少，这支枪越新。即使是老抢，也没有打过多少次，精度是能得到保障的。  

       那时我的嘴很严，从不把这个识别方法告诉别人。因为，当一个战士知道自己的枪精度不好时，就不爱这把枪了，也不重视对枪的爱护和保养了。凡是碰到这种枪，我都把它登记下来，等待部队每年进行武器以新换旧时，淘汰掉这支枪。  我是六九年底入伍的那批兵。当时使用的武器都是苏联军事工业专家帮我们建立兵工厂后生产出来的苏式“五六式”冲锋枪、半自动步枪和班用轻机枪。这种枪性能很好，精度很高。你抓住枪把，只要不让抢背带乱动，把枪举起来随便晃动，是听不到任何构件碰撞声的 ---- 整支枪“一体化”的感觉超好。  

      可是，到一九七零年夏季，我们的“五六式”半自动步枪全部给换成了我国自己研制的“六三式”自动步枪，弹匣内增加到能装二十发子弹了，也能连发了。但是，这种枪给我们的感觉极差，抓在手里晃几下，到处乱响不说，枪托枪杆部分全换成了一种什么树脂成型的东东，手感又咯又滑。最重要的是，这种枪的精度比起“五六式”半自动步枪差远了。  由于部队干部战士对这种纯国产，讲究是“自力更生”制造出来的枪意见太大，到一九七五年，又换回了原来使用的“五六式”半自动步枪。就这个来回换枪的过程，让我们感受到文革期间军工产品的低劣质量和不可靠性。好在原来生产“五六式”半自动步枪的生产线和图纸都没变，使我们又用上了令人喜爱的步枪。

      我打黄羊，只用“五六式”半自动步枪去打，因为这种枪的精度超好。           前年，我在部队工作的学生请我到部队靶场打了一次靶，用的全是部队最新式的步枪。这种枪综合了俄美同类步枪的优势，“一体化”感觉超棒，瞄准缺口改成了针孔式，大大提高了射击的精准度，让我这个老兵体会到了我国的国防工业的确是今非昔比了。但是，这种新式步枪也有缺点，即枪声太震耳。打出一组子弹后，耳朵被震得嗡嗡直响，根本听不清周围人的说话声了。  嗨，一说起枪，我就跑题。还是回到打到打黄羊的话题上来吧。               二、匪夷所思  

       一九七一年九月十三日，我们进入了一级战备。当时，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以为要跟苏联军队干一场了。可是没过多久，我一个在军分区通讯维护连当兵的老同学，在电线杆上检查线路时，偶然听到了首长之间的通话，得知林副统帅乘飞机出逃了，这次战备是因此事而起。  当这位老同学把这个消息偷偷告诉我时，我一开始是震惊、恶心，后来转入了冷静的思考。  我很想找人交谈，却没有交谈的对象。那个讲人斗人其乐无穷的年代，表面上看上去都好好的，说翻脸就他口的翻脸了。毛林都如此，何况下乎？  我看到连首长们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日复一日地积极落实上级战备指示，一天到晚还领着我们认真学习最高指示和亚最高指示的认真样子，真想告诉他们：“傻口呀你们？人家那哥俩早就闹翻了，你们还以为他俩是亲密无间的关系呢?”  又过了一些日子，怕部队出现激烈的情绪反映，爆发过激事件，师级首长们一个个亲自下到连队，在内蒙千里边防线上的同一个晚上，正式传达中央关于林彪事件的文件，人们最初的反应都跟几周前的我一样。  我记得，学习了几天文件，人们情绪趋于冷静后，首长让大家提问题，老兵们问：“那以后还评五好战士和四好连队吗？”  “不评了。那都是林彪搞的玩意，以后再不搞了！”首长的回答干脆利索。  我们指导员是个明察秋毫的人。有一天，他问我：“文书，你是不是早知道了这件事情？”  “不知道。我一个普通战士，怎么能早知道这么大的机密呢？指导员，你怎么这样问我呢？”我开始装傻充愣。  “你是一贯开朗的人。在没传达文件前，你像变了一个人，老是一种沉思、想事情的样子，不像以前的你了。我当时还琢磨：你小子闹什么思想问题呢？”  我们的指导员厉害吧？他是文革前的老高中生，64年兵，那时不知为什么没有考大学非要去当兵。  他非常器重并信任我，也是我当时相当佩服的连首长。要不是怕出卖战友，我那时最想告诉林彪出逃这件事，并交换看法的人就是他。  但是，我忍住了。  “嗨，指导员，你把我想得太复杂了。我真的以为要打仗了，一天到晚想的就是怎么把我自已搞的这摊子事弄好。”  指导员仍不放过我，他说：“不对。我记得你问过我：‘指导员，这次中央下战备指示的怎么都是周总理，指挥军队的不是林副统帅吗？’”  “我是这样问过，原来不就是这样讲嘛 ---- 中国人民解放军是毛主席缔造的，林副主席直接指挥的军队。那变成周总理老是下指示指挥军队了，我不就得问问你嘛？你当时还说，党中央是集体领导制度，谁下指示都一样。”  指导员笑了：“你小子就是鬼，反正你不想说的事情，谁也问不出来。”  “啊呀，指导员，好像我隐瞒了你什么事情似地。在传达文件前，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行了行了，别跟我贫了，就算你不知道吧。对了，我交代你一件事，你把这个任务给我完成好。”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