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寻 找 丢 失 的 学 生 一 一月是罕乌拉草原最冷的时候，俗话说三九四九牙门叫狗。连叫狗吃食才敢牙开一条门缝，这天气的寒冷可想而知。然而，西伯利亚寒流更是雪上加霜，一次次无情地袭击草原。寒流一来，白毛风就有恃无恐横扫过来。这个时候牧民外出放牧须格外小心，从头到脚要全副武装好，还要带上酒，扛不住冷就喝上一口。更要随时观察天气，看着阴天起风就即刻赶着畜群往回走，否则卷进了白毛风就是九死一生。草原上的牧民虽然天生扛冻，又有皮帽皮衣皮裤和毡疙瘩护卫，还是时常有被冻死的。 蒙凯睡到后半夜就被一阵紧似一阵的大风刮醒。蒙古包的顶毡被刮得忽哒忽哒不停地扇动，紧接着就听见包外的狗食盆被风刮起，撞到勒勒车上，又咕噜噜一阵乱响向远处滚去。她再也无法入睡。听着包外尖利的风声，不用说，这肯定是白毛风，蒙凯的心更揪了起来。她点亮灯，孩子们冻得蜷缩在一起。她即刻穿好皮得勒起身出门去撩开蒙古包毡盖，准备把炉火点起来。刚一出门就被强劲的白毛风吹得打了个趔趄。她赶忙抓住蒙古包的毛绳，又摸索着解开毡盖的毛绳，顶着风挪到蒙古包后面拴好，又抓住蒙古包的毛绳走回来钻进蒙古包，将烟筒插到炉子上，生着火炉。北大和南开合睡一个被窝，盖着方倩留下的被子。北航睡觉不老实，仍旧盖着那床破旧的皮被子一个人睡。点起了火，蒙古包里暖和起来，孩子们才伸展了身腰，仍然睡得那么香。小小年纪一睡过去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哪里会想到他们的妈妈正为四十多个学生发愁呢。 蒙凯坐在炉灶前，借着火光翻看着这个学期的教学计划。方倩走后，她一个人承担了全部六门课的教学，劳神劳累自不必说，更有不少学生家离得远，晚了回不去时就住在她家，这更增加了她的生活负担。清华和三个儿子为她承担了不少工作，比如给学生判作业，清华十分细心，一点不比妈妈差。上体育课，北航就按照妈妈的要求承担下来，除了跑步做操玩游戏，活泼可爱的北航还带着学生们到河滩上捡回不少石子，玩狼吃羊，用石子练习打蚂蚱打小鸟，把抓来的蛤蟆拴在车架子上瞄着打，看谁中镖多。冬天带着学生们堆雪人，垒雪城，这些生动有趣的体育活动很快使他在学生当中树起很高的威望，就连比他大不少的男生们都服服帖帖听他管教。 蒙凯绞尽脑汁想着如何抢时间给学生补课，不觉天渐渐放亮。她推开门，外面的白毛风昏天黑地，朝克大叔正清理马身上的霜雪，乌尼尔大婶一瘸一拐端着炉灰出来，蒙凯接过来，踩着雪高一脚低一脚走到羊盘边倒掉。 “这么大风雪，家远的孩子怕是来不了了！” 乌尼尔替孩子们担着心，在风雪中大声对蒙凯说。 “不会。大婶，我就怕道上他们迷了路！” “是啊！鬼天气！三天两头刮白毛风，真叫人揪心！” 蒙凯忧心忡忡回了包，叫醒孩子们。 “妈妈，天还没亮呢，我们再睡会儿。”北航往被子里缩了缩头。 “天早亮了，外面正刮白毛风呢！” “又刮白毛风？高娃他们怎么来上课呢？”清华很替妈妈担心，很快穿上衣服出了蒙古包。 蒙凯烧了满满一大锅奶茶，等待学生们的到来。不一会儿上早课的学生陆陆续续来了一些，蒙凯对他们说：“你们先喝茶暖暖身子，我迎一迎其他同学。” “老师，我跟您一块去。” 官其格的弟弟沙格达尔连帽子也没摘就要跟着老师走。 “你留在家里管好小同学，清华出些练习题，让同学们先做，我骑你的马去。” “老师，你骑马千万慢点走。” “放心吧！” 蒙凯沿着河边一直朝下方走去。路上陆陆续续碰到一些学生，算了算，上午来上课的学生还差五个，就又打马朝前跑去。在罕河左边的草地上，还住着三户牧民，他们的五个孩子每天相随着上学。蒙凯一路朝这几户人家跑去。恶劣的天气连看家狗都不愿意跑出来追赶生人，它们只在自家门口狂吠着。第一家的主人听见狗叫迎了出来：“蒙老师好！好大的风雪，快进包暖和暖和。” 蒙凯哪里还顾得上进包，忙问：“乌云高娃上学去了吗？” “早走了，他们五个人相随着一起走的。” 路上怎么没碰到？她掉转马头急忙往回跑去。跑出一段路又停了下来，她觉得不对，自己一路找来没碰上他们，这么大的风雪他们会不会顺着风走了呢？遇到白毛风，羊群总是顺着风跑。她又急忙掉转马头顺着风向追了下去。 蒙凯觉得已经追出去老远，可还是没发现五个学生的影子。她一下子紧张起来，出来的时间不短了，孩子们可别冻坏了！她不顾一切又顺着风一路追寻而去。跑着跑着，隐隐约约看见大山的影子。学生们不会跑这么远，怎么办？还往前追吗？她的脚已经冻麻木，手也不听使唤。不行！五条性命啊！蒙凯奔着大山的影子打马而去。在一个山洼口，她恍惚听到了羊的叫声，急忙勒住马，再仔细一听真的是羊在叫，就直奔叫声而去。待走到羊群跟前，却只见滚成了团的羊，不见牧羊人。山洼里风小了许多，白毛风也不像空旷的原野上那么尖利。她围着羊群转了几圈，忽然，她发现羊群中间似乎有个红红的东西，就急忙跳下马来拨开羊群，疑疑惑惑忐忑不安地朝那红东西逼近。 离着大约有两三米的距离，她看清那是一顶红帽子，心中一阵惊喜，于是不顾一切扑将过去，抓住那顶红帽子。“萨如拉！” 听到喊声，几个孩子忙从羊群里站起来。他们连冻带累又害怕，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蒙凯慌忙把他们拉到自己身边。 “快告诉老师，你们是怎么到这儿的？” 萨如拉哆嗦着说：“老师，我们去上课，白毛风太大，走着走着迷了路。看见一群羊跑过来，我们就跟了过去，一直走到这儿。羊群到了这儿就再不往前走，滚成团一个劲往里钻，我们看不见放羊的人十分害怕，又特别冷，就一起挤进了羊群。” “幸亏你们挤进羊群，要不然早冻坏了！” 眼前这个山洼，蒙凯觉得十分眼熟，自己好像来过，仔细朝四周望去。突然，她想起十二年前她刚到草原不久遭遇的那场特大暴风雪。没错！就是这儿。在这儿，她和巴图其林度过了难忘的六天六夜。天越来越黑，蒙凯知道已经不可能回去，只有在这儿过夜。她焦急地寻找着当年那个山洞。她仔细回想着当年的情景，辨认着山洞口的特征，终于看到了山洞口的那棵大树，心中一阵高兴，手指着那棵大树对学生们说：“那上面有个山洞，今天我们就在那儿过夜。” 蒙凯拉着几个孩子，艰难地一步步向前挪移。到了山洞底下向上望去，这一望，着实让她倒吸了一口凉气：从山底到洞口几乎是直上直下，根本就没路，全是悬崖峭壁。她想象不出当年巴图其林是怎样把她背上山去的，饿了三天居然还扛回一只大羯羊攀爬回来，又是冒着何等的危险将她驮下山。眼下，怎么才能把五个孩子弄上山？即使上了山，明天下山更是一大难关，正所谓上山容易下山难。站在山底她犹豫着。再难也得上！她拉过红格尔，把他的手紧紧攥住说：“你是男生，胆子大，先跟老师上！” 落满了雪的石头滑得很，每往上爬一步都十分艰难。刚上到半截儿，她的腿就疲软得没了劲儿。早晨没顾上吃饭，胃里空空如也，心又慌起来，就停下来喘了口气。 “老师，我们上得去吗？” “一定要爬上去！否则，我们会被冻死！抓紧老师的手！” 她的一只脚抬起来踩住上面的石头，另一只脚刚离开下面的石头，忽然一滑，身子向下跌去。她惊出一身冷汗，急忙抓住身边的树杈，红格尔用肩膀扛住了她的脚。稳稳狂跳的心，站稳脚跟，腾出手来将刚踩过的石头上的雪扒掉，又站了上去。就这么往上迈一步，扒一次雪，终于爬上洞口。向下一看马上晕眩起来，看着黑黢黢的山洞，红格尔胆怯地问：“老师，山洞好黑，我们进去吗？” “你在洞口等老师，我去接他们。” “老师，小心点儿！” “别担心，老师下得去！” 直上直下的峭壁让她心惊肉跳，她赶忙转过身子，手压住胸口站了一会儿。还有四个学生在下面，再难也得下去！她蹲下来先将一只脚踩住下边的石头，再慢慢向下挪去。一步，两步，每向下挪一步就赶紧做一次深呼吸。刚挪了六七步，刺拉一声，袍子被旁边的树杈挂住，划了好大一个口子，她也被树杈拽得差点失去重心。心中一惊，哆嗦着趴在那里不敢动。闭着眼喘息起来，慢慢将挂着的袍子从树杈上取下来，又硬着头皮向下退去。 “老师！” 下面的学生喊起来，她才意识到已经回到地面。心慌得再也站不住，就坐在旁边的石头上捧起雪吃了几口，略微平静了点，拉起萨如拉又往上攀去。 当她第三次下来的时候，海日罕和另一个女生一人拉住她一只手，“老师，咱们一起上！” 蒙凯惊魂未定，喘息着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抓住老师的手。” 海日罕先向上爬去，蒙凯拽住后面的女生艰难地又向上攀爬。刚刚爬到一半儿，前面的海日罕突然脚下一滑向下跌来。蒙凯迅速往前一压，紧紧将她压住。 “别怕！老师在。休息一下再上。”海日罕惊魂未定，浑身哆嗦抓住老师的袍子。蒙凯心里比她还紧张，头发昏，眼发花，双腿发软，嗓子里像是在冒火。她大口喘气，好让剧烈跳动的心平静下来。 “海日罕，还害怕吗？”稍稍平静了些，她问。 “不……不……不怕。” 海日罕站直身子，回头看看老师，蒙凯对她坚定地点点头。女孩儿似乎从老师的坚定中感受到力量，挺起身子抓住身边的树杈又向上爬去。 蒙凯最后一步迈上洞口平台，将身后的女生拉上来的时候，扑通一下子摔在旁边的雪窝里，失去知觉。五个学生围着她哭喊着：“老师！老师！” 红格尔和海日罕急忙往起扶她。一团雪粉落在蒙凯脸上，她悠悠醒转过来，看着眼前几个害怕到极点的孩子，她勉强提高声音说：“别害怕，老师不要紧！扶我起来，咱们进洞。” 洞里漆黑一片，她摸到一根树杈，自言自语说：“要是有火就好了！” “老师，我有！” 红格尔掏出火柴，嚓的一声划着一根，顺手抓起脚边一根柴火点燃起来。 “红格尔，你还带着火柴？”蒙凯十分惊奇。 “老师，随身带刀带火这是我们蒙古人的习惯。” 蒙凯感叹地点了点头。他们很快堆起一堆柴草点起火，这柴八成还是当年巴图其林拣来的。孩子们围着火堆坐下来，蒙凯看着几个饥饿难耐的学生无可奈何地说：“洞里没可吃的东西，我去给你们攥雪团吃。” “老师，你别动！我去！” 红格尔说着就向外走，蒙凯一把拽住他，“不行！洞口危险！” “老师，你刚才都昏过去了！我和海日罕去！” “都待在原地别动！”蒙凯支撑着疲弱的身体出了山洞，在洞口没人踩踏的地方捧起雪，自己先吃了几捧，稳了稳心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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