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锅 炉 房 的 艰 辛 交了住院费，蒙凯的心中并不轻松。如若清华一时半会儿还出不了院，还要再交住院费，她再到哪里去弄钱？她忧心忡忡出了病房，想再去问问梁大夫，孩子的病什么时候能好，还需要多长时间能出院。 还没到下午上班的时间，她就在门诊部的门前忧愁地徘徊起来。不一会儿，梁大夫出现在大门口，蒙凯忐忑不安。梁大夫走近了，她又没勇气迎上去，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低头缩手站在那里。梁大夫先说了话：“小清华的妈妈，是找我吗？” 蒙凯机械地点点头。 “进来吧！” 梁大夫一边穿白大褂，一边问：“是来问孩子的病？” 不等她回答，梁大夫就说：“孩子仍然在低烧，到目前还没查清楚原因，医院又没有别的检查手段，明天我准备和其他医生会诊一下。我知道你家庭很困难，可是这么远的路来一趟不容易，还是等孩子彻底好了吧，否则回了家病情反复了后果将不堪设想。” 蒙凯满脸愁云，像是舌头短了半截似的断断续续说：“大夫，已经给您添了不少麻烦，不过……我……我想……” “你说！能帮你的我一定会尽力。” 梁大夫的目光给了她勇气，“大夫，医院有用杂工的地方吗？什么活儿都行！” “哎！这倒是个办法。走！我领你去找总务股白股长，有没有用工的地方只有他知道，他说了算。” 梁大夫领着蒙凯来到走廊的另一头，推开了挂着总务股牌子的门，一位精干的中年男子热情地迎上来。梁大夫没说什么客套话，单刀直入，“白股长，这位女同志是从额仁戈毕带孩子来看病的，她非常困难，你能帮她找点儿杂活吗？” 白股长想了想说：“茶炉房的黄师傅正想请几天假回老家接他母亲，你就替他烧几天锅炉吧。” 蒙凯高兴地连声应着：“行！行！” “我带你去见见黄师傅。” “白股长，谢谢你！” “梁大夫，你老是这么客气，医院里的人哪个没麻烦过你？谁家有病人都得找你！” “我是大夫，有病人找我才顺理成章。” 说着话他们出了门。白股长把蒙凯带到锅炉房。黄师傅一见蒙凯就笑了：“你又来喝凉水？” 白股长奇怪地问：“你们认识？” 蒙凯不好意思，微微笑了一下。黄师傅说：“有一天早晨，这位女同志来这儿一连喝了两次凉水，足足有那么两舀子。我怕她喝坏肚子，让她喝开水，她说喝凉水解渴。” “哦！原来是这样！” 白股长看了看蒙凯对黄师傅说：“老黄，你不是想请假接你母亲去吗？就让她替你烧几天锅炉吧！” “让一个女同志烧锅炉？这……行吗？”黄师傅有些迟疑。 “黄师傅，我行！” 黄师傅打量着蒙凯，看着那两只渴求的眼睛，又联想到几天前她喝了那么多凉水，他没再说什么，心下思量，这女同志肯定有难处，就对白股长说：“那行。” “你跟她好好交代一下。”然后又对蒙凯说，“别耽误了医院用水！” “请白股长放心。” 白股长走后，黄师傅说：“这活儿可不轻啊！一天要从井里提上百桶水，你行吗？刚才白股长在，我没好意思问你，莫不是有什么难事？” “黄师傅，你放心，我不会误事的！孩子在这儿住院，缺钱！” 黄师傅同情地点点头，细心地嘱咐说：“开水一天烧四炉，早晨两炉，中午晚上各一炉，供水的时间就贴在门上，到时间开门，到时间锁门。这儿是吹风机开关，烧开了水关吹风机的时候别忘了往火上压一块媒。还有，第一炉水必须七点以前烧开，早起打水的人多。”说着把门钥匙交给蒙凯，“明天一早来就行。”蒙凯谢过黄师傅回了病房。 夜里她始终睡不踏实，生怕误了时间。天还黑着，也不知道是几点，听见走廊里有人说话，蒙凯就起床出了门，估摸着也快天亮了，就去了锅炉房。窗台上的小闹钟嘀嗒嘀嗒地响着，一看才四点半，反正回去也睡不着，就抓起辘辘往上摇水，几十斤重的大水桶摇起来挺沉，摇上来提起来更重。正要往锅炉里加水，才发现锅炉里的水是满的，她感激黄师傅，心中有一股暖意在流淌。 还不到五点，现在开始烧是不是早了点？昨天忘记问黄师傅烧一炉水需要多长时间了。她坐在井台上等了一会儿。五点整，她打开了鼓风机开关。不一会儿，红红的火苗就窜了起来。呼噜噜的鼓风机声和嗞嗞的燃烧声顿时使锅炉房有了暖意和生气。长这么大，蒙凯还是第一次看见煤的燃烧。她仔细观察着炉膛里的火，火焰炙烈起来，在鼓风机的吹动下熊熊的火光像无数条扭动的火龙，伸出尖细的舌头舔噬着炉底。煤块燃尽火势减小之后，那火光又如无数条金鱼在水中嬉戏般来回游动。再往里加煤，火龙又积蓄起力量，猛地飞舞起来。二十分钟后，锅炉里的水发出嗞嗞的响声，嗞嗞声由轻微变得厚重，由厚重变得洪亮，仿佛是低声的吟唱，渐渐汇聚成恢宏的大合唱，最后伴随着团团白色的蒸汽发出了隆隆的吼声，锅炉像小火车似的发出尖细的呜呜声。五点五十分，一炉水烧开了，离七点多打水还有一个多小时。闲着也没事，蒙凯就把锅炉房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又将那锅炉上厚厚的煤灰擦干净。 七点钟，人们陆续来打水。她趁着这工夫赶忙跑回病房，照顾清华起床吃了早饭，就又匆匆赶回锅炉房，一炉水不一会儿就打了个干干净净。 当最后一个人提着开水离开后，她立即往锅炉里加起水来，抓着那光滑的辘辘把，一桶一桶摇着水，又一桶一桶提上来倒进锅炉，越提越觉得那水桶沉重。当提到第十桶的时候，蒙凯心里边一阵阵发慌，胳膊也没了劲。毕竟刚刚输过血，昨天夜里一夜又没睡踏实，而且每天都处于饥饿之中。刚才只吃了清华剩下的半个馒头，一早晨的忙活胃里早就空空如也，浑身没了力气。她扶着辘辘把歇了歇，咬着牙又往上摇那几十斤重的水桶，一桶，两桶，这锅炉像个无底洞似的老也灌不满。蒙凯又摇了十多桶才将那锅炉灌满，赶忙打开鼓风机烧起来，水刚开，医院里上班的人们就来打水。你一壶，他一壶，有的人竟然是提着水桶来打。 人们打水的工夫她又匆匆回到病房。八点半钟大夫查房，护士送药输液，她不能不在。 清华输上液，把孩子托付给陪床的大妈，蒙凯赶忙跑回锅炉房。 拧了拧水龙头，锅炉里的水又打光了，难怪黄师傅说这活不轻。她接着往上摇水，提桶，举桶，倒水。每倒完一桶水都得坐在井台上歇一歇，二十多桶水足足提了一个多小时。好容易把那无底洞似的锅炉加满，她坐在井台上再也不想起来，头发晕，眼发花，手发麻，腿发软，嗓子眼儿发紧，喘不过来气。 想着孩子还在输液，蒙凯艰难地站起来一步步挪回病房。清华的药还没有输完，她靠在床边浑身直冒虚汗。无精打采看着一滴一滴的药滴下来流进清华的血管，看着看着眼睛就模糊起来。 “妈妈！”清华喊了一声，蒙凯惊醒过来。 “妈妈，你睡着了！” “哦，药快没了，我去喊护士。” 拔了针头，蒙凯对清华说：“听奶奶的话，妈妈有事出去一下。” “妈妈，你干什么去？” “妈妈替一个伯伯烧几天锅炉。” 蒙凯拖着沉重的脚步迈出了病房的门。 为了余下来的沉重劳动，中午蒙凯让自己奢侈了一回，花两角钱买了一碗羊肉炖土豆。吃过饭，胃里充实起来，心也不那么发慌了。趁着有劲又回到锅炉房，把晚上的那二十桶水灌进了锅炉。 下午孩子也不用输液，她赶忙抓紧时间，躺在女儿身边想休息一会儿，不想一躺下就睡了过去。懂事的清华怕惊醒妈妈，悄悄坐在一边。几只苍蝇嗡嗡地飞过来飞过去，清华使劲鼓着小嘴吹出一口气，把它们轰走。一屋子的病友注视着清华，越发喜爱这个懂事的孩子。 晚饭之后，当人们打完最后一炉水，她又咬紧牙关艰难地把明天早起要烧的二十桶水灌进锅炉。坐在井台上算了算，这一天她一共摇，提，灌了整整一百一十五桶水，病房，水房，来来回回跑了十五趟。晚上回到病房时，蒙凯只觉浑身像一摊烂泥，躺在清华身边再也动弹不得，也顾不了给孩子洗漱，一觉睡了过去。 清晨起来，蒙凯的胳膊痛得抬不起来，双腿像灌了铅。不过今天没那么早起来，有了第一天的经验，又把水房的小闹钟带了回来，六点钟她去了水房。 第二天的一百多桶水比昨天更沉重，连她自己都想象不出她是怎么摇上来，怎么提出井口，又是怎么倒进锅炉的。不管怎么说，总算没误了医院用水。两天下来，她的双手磨出了血泡，手抓着辘辘把，一使劲钻心般疼，血泡全磨破了，露出了粉红色的嫩肉，还不停地向外渗着血，血肉模糊，自己都不忍去看，就用凉水冲了几遍，将那裂开的皮又按到红肉上。 第三天，她把包头的长头巾带了来，撕下两条缠在双手上，伤口不再暴露在外，总算又熬过了一天。当她咬着牙熬到第六天早晨去锅炉房的时候，黄师傅已经等在门外。她盼着黄师傅快快回来。她觉得自己的身体里已经没了能量，再也坚持不住了，误了全院人的用水那可是天大的事！ 可是她又怕黄师傅很快就回来，黄师傅一回来她就没了活计，孩子的住院费到哪里去筹集？就又恨不得黄师傅多走几天。蒙凯怀着极其复杂的心情上前打着招呼： “黄师傅，老母亲接来了？” “接来了。怎么样，够呛吧？” “还好，没误了医院用水。” 蒙凯说着打开水房门，黄师傅看她双手缠着布就问：“手磨出泡了吧？一天一百多桶水，一个女人家吃不消！” “黄师傅，我体会到您的辛苦和劳累了。” “男人干这点活不算啥。” 当了六天的锅炉工，蒙凯挣了九块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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