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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苍苍野茫茫》第三十一章(全)

2022-5-6 08:28| 发布者: 韩凤华| 查看: 174| 评论: 0|原作者: 韩凤华

摘要: 三十一 娜仁花上大学 一阵喜鹊的喳喳叫声将蒙凯从睡梦中吵醒。她急忙起身,随手打开半导体收音机。每天早间六点三十分的新闻和晚间八点的新闻联播是她必听的节目。这是她从上小学时就养成的习惯。来到草原,不得 ...

                                第三十一章  娜  仁  花  上  大  学
    一阵喜鹊的喳喳叫声将蒙凯从睡梦中吵醒。她急忙起身,随手打开半导体收音机。每天早间六点三十分的新闻和晚间八点的新闻联播是她必听的节目。这是她从上小学时就养成的习惯。来到草原,不得已中断了一段时间。是巴图其林为让她解闷买来了这台半导体收音机,又让她恢复了习惯。这台收音机是她的最爱,但是没钱买电池,收音机成了摆设。巴图其林死后,生活最困难的时候她一度想把它卖掉,可是最终还是没舍得。除了那把马头琴,收音机是巴图其林留给她的最珍贵的纪念品。有一次边防二连的赵连长来看她,知道她没钱买电池,就送了她一盒。她除了听听新闻,从不舍得用这些电池,收音机是她了解信息的唯一途径。
    正扣着扣子,忽然,一条消息一下子抓住了她的心,她连扣子都没来得及扣好就急急忙忙出了门,兴奋地喊着:“大叔!大婶!今年大学招生开始了!”
    朝克大叔刚刚抓回马,正在拴马,乌尼尔大婶正从水车里往外舀水,听到蒙凯兴奋的喊声同时吓了一跳,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都愣愣地看着她。蒙凯为自己的唐突不好意思,她立即让自己平静下来,走到朝克大叔面前。由于兴奋她的脸颊泛着红光,乌尼尔大婶忙问:“闺女,遇见啥好事啦?”
    “大叔,大婶,国家恢复大学招生考试,让娜仁花去考吧!”
    “让娜仁花考大学?”
    两个人一下子愣在那里。片刻,朝克大叔忙问:“你是说娜仁花能考大学?”
    “对!大叔,大婶,这些年我一直给娜仁花补习功课,连高中的各门功课我都教过她,她的汉语能力完全能达到应考的程度。大叔,让她去考吧!”
    “咋个考法?”
    “大叔,今天咱们就去公社,我会告诉她如何报考大学。”
    朝克大叔兴奋得连茶也不喝了,“我去抓马,咱们这就走!”
    “大叔,羊群怎么办?”
    “孩子和羊群都交给我!”乌尼尔大婶大包大揽。
    喝了茶,朝克大叔陪着蒙凯匆匆忙忙上了路。路上朝克大叔说:“我供孩子们上学,就寻思着让他们多识几个字,能看个书明白点儿道理,别再像我和你大婶啥也不懂,哪还想过他们能上大学!”
    “大叔,上学念书可不光是为了识几个字,重要的是能让他们学到更多的知识,用知识改变落后的生活落后的社会,用知识去改变自己的命运,用知识去为社会为人类服务。”
    “用知识为人类服务?”朝克大叔不解地看着蒙凯。
    “好比说咱们娜仁花将来上了大学,如果学了医学,以后就可以做一名医生,咱们草原上缺医少药,她回来当个医生能给牧民看病……”
    不等蒙凯说完,朝克大叔就迫不及待地问:“你是说娜仁花上了大学能当医生?”
    “只要娜仁花能考上医科大学就能当一名医生,我相信她。”
    “那就好了!”朝克大叔兴奋得眉飞色舞,“闺女,咱们快走!”
    将近中午的时候,两个人来到公社中学。正赶上学生放学,刚走出教室的娜仁花一眼就看见了他们。娜仁花没想到日夜想念的蒙凯姐姐和阿爸一起来了,兴高采烈地跑着迎上来,上前一把搂住蒙凯的脖子问:“蒙凯姐姐,你怎么会来?”
    “我为什么不能来?”蒙凯逗着她。
    “哎呀!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没想到你会来!”
    “你蒙凯姐来有要紧的事找你。”
    “什么要紧事?”
    “娜仁花,大学招生开始了,你们老师没跟你们说?”
    “没有。”娜仁花瞪着疑惑的眼睛,“老师说,别看我们是首届高中毕业生,可我们几乎没学什么文化课,天天念报纸,背语录,真让我们去考学,一个也考不上!”
    “娜仁花,你能带我去见见你们老师吗?”
    “行啊!包老师人特别好!”
    包老师五十多岁,穿一身洗得发白的蓝布衣裤,胳膊肘和膝盖处都打了补丁。清瘦的脸上带着倦容,两鬓已经灰白。看他的衣着和长相不像是当地蒙族。蒙凯又略微扫了一眼这屋子,办公室十分简陋拥挤,摆满了破桌子,桌子上除了报纸,看不见其他任何东西。
    蒙凯在一把摇晃的椅子上坐下。
    包老师十分和蔼地说:“学生家长到处游牧,难得有家人来看看他们。你们能来,我替学生们谢谢你们!”
    “包老师,今天我来是想问问大学招生考试的事儿。”
    包老师十分吃惊,从来没有哪个牧民关心过孩子的学业,更别说高考,娜仁花的姐姐居然还知道高考的事!他不免疑惑地问:“你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
    “我从收音机里听到的。”
    “你?你能听懂汉语?”包老师更加吃惊。
    娜仁花马上说:“包老师,我姐姐是一九六五年来咱们草原插队的北京知青,她叫蒙凯。”
    包老师一听高兴地一步跨上前来握住蒙凯的手:“我在哈拉图公社中学就听说从北京来了一位知青,调到这儿以后一直想见见你,今天很荣幸见到你!”包老师的脸上流露出相见恨晚的神情。
    “关于高考的事,旗里已经通知我们。”
    包老师很兴奋,自从成立高中班,这是第一个关心学生去向的家长,也是唯一一个关心他的高中班的热心人,他心中涌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动。干涩的眼睛似乎湿润了,这是男人极少有的情感流露。在蒙凯面前他有些不好意思,为了掩饰自己,他马上说:“咱们额仁戈毕今年有一个毕业班,按有关规定可以参加高考,所以旗文教局上个星期已经电话通知我们。可是,咱们这个班从开始就没上过文化课,上了课不是念报纸就是背语录,学生们怎么参加考试?”
    “包老师,娜仁花具备参加高考的条件,第一,她出身好,他们家世世代代都是贫牧;第二,她的功课底子好,学校停课的这些年,我教她学完了从初中到高中的全部课程,娜仁花十分聪明,功课学得很好;第三,她的汉语汉文足可以应付考试,我想她参加高考没有问题。”
    “是这样?”包老师兴奋的情绪溢于言表,“要是娜仁花有把握参加高考,那是再好不过了!”
    “包老师,您能给娜仁花报名吗?”
    “没问题!明后天我就去旗里领报名表,咱们额仁戈毕中学能出大学生,也是我的光荣!”
    “包老师,这段时间就请您多费心了!”
    “蒙凯同志,你放心,我会尽心的。从现在开始,我就给娜仁花吃小灶!”
    从包老师的办公室出来,正巧航盖从武装部往家走,路过学校门口,两个人不期而遇。航盖也很奇怪蒙凯的到来。自从到了罕乌拉,这些年蒙凯就没来过公社,于是他好奇地问:“蒙凯,你怎么有工夫来公社?”
    “航盖,我来是有要紧事请你帮忙。”
    “回家说!”  
    “我就不去打扰了!”
    “怎么叫打扰?我阿爸阿妈早就想见见你,盼都盼不来,好容易来了能不到家去?”不由分说,航盖拉了她和娜仁花就往家走。
    听说蒙凯来了,芒来也赶回了家,进了门就说:“蒙凯姑娘,你不是一个人来的吧?”
    “我是跟朝克大叔来的。”
    “人呢?”
    “大叔去找索伦巴特尔兄弟。”
    “航盖,你去找他们!”
    “不用找,来了!”朝克领着两个儿子进了门。
    航盖媳妇端上饭菜,航盖陪老哥俩喝酒,老太太坐到蒙凯身边,仔细端详着她,直看得蒙凯不好意思。老太太说:“早就听说巴图其林娶了个比仙女还好看的媳妇,一直也没见过,今儿个让大婶开眼了!咋这么瘦呢?”
    “能不瘦吗?一个人拉扯尺把长的四个孩子,苦着呢!”不等蒙凯说话,朝克就接过话茬。
    “唉!”老太太叹了口气又说,“咋没带孩子们来?大婶一直想见见你那三个儿子。”
    “大婶,下次一定带他们来看您。”
    朝克又说:“她是为娜仁花考大学的事来的。”
    “娜仁花要考大学?”航盖急忙问道。
    蒙凯接过话茬:“今年大学招生,是近几年首次考试招生,娜仁花有条件报考,刚才我去找了他们班主任,包老师答应明后天就去旗里领报名表。航盖,我找你就为这事。旗里公社你都熟,娜仁花参加考试的时候,如果没法去旗里,你一定要想办法送她去,千万不能误了考期。”
    “蒙凯,你放心,这事就包在我身上,考试的时候我陪娜仁花去旗里。”
    “航盖,大叔先谢谢你!想不到咱牧民的孩子也能考大学。娜仁花要是考上了,再难我也要把她供出来!”
    “是呀!额仁戈毕什么时候出过大学生?这几年上大学的都是知青,咱们的孩子哪敢想考大学的事?航盖,你可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芒来郑重其事地嘱咐儿子。
    “阿爸,你放心,这么重要的事我会不上心?”
    “还是大城市的人有见识,要不是蒙凯姑娘告诉我,咱哪儿知道考大学的事!”
    “这事只有蒙凯姐姐明白!”娜仁花十分自豪。
    他们吃着,说着,不知不觉就过了晌午。朝克看看天已经不早,就说:“我们该回去了,航盖,娜仁花的事大叔就托付给你了!”
    “大叔,你放心。”
    临走的时候,航盖的媳妇拿出四双翘鼻小蒙古靴递给蒙凯,说:“把这个带给孩子们。”
    蒙凯慌忙说:“嫂子,做这么多靴子费您多少功夫呀!”
    “做得不好。”
    航盖的媳妇老实巴交,见了生人也不敢多说话,只是腼腆地一笑。当年蒙凯初到草原,她曾和一帮要好的姑娘挤到公社老书记的家里见过她,美丽端庄的汉族姑娘让她久久看不够。想不到几年工夫,那么个漂亮姑娘被生活折磨成如此模样,唉!她在心中暗暗叹息。
    老太太接过话说:“正说托人给你捎去呢!”
    “大婶,给你们添麻烦了!”
    “说哪里话!再来把孩子们带上多住几天!”
    航盖把一堆靴子拴到蒙凯的马鞍子上。目送他们走远以后,老太太叹息说:“唉!年纪轻轻就没了男人,一个人带着那么小一堆孩子可咋过呀!”
    七月初,当娜仁花到旗里参加高考的前夕,蒙凯又去了趟公社,她去为娜仁花壮行。娜仁花正在惴惴不安的时候,蒙凯来了,她像是遇见了救星,“蒙凯姐姐,我行吗?”
    “娜仁花,天底下没有行不行的事,只有敢不敢做的事。你要相信自己的实力,眼下最需要的是自信和冷静。心静如常,在千钧一发之际,也会想出对策,化险为夷;心乱如麻,虽然轻而易举的事,也会手忙脚乱,失去对策。考场如战场,一定要临危不惧。”
    听了蒙凯的话,娜仁花心里有了底气。
    在航盖的陪伴下,娜仁花去旗里参加高考。在她的带动下,她的三个同学也报了名。不过,她的同学可没她那么幸运,考试的第一天就败下阵来。他们一同回公社的那天,三个同学垂头丧气地说:“娜仁花,咱们考不上多丢人呐!”
    娜仁花却说:“这有什么丢人的?考不上回家放牧!”
    娜仁花很自信。坐在考场,耳边时时响起临行前蒙凯姐姐那一席铿锵有力的话语。连考了三天,她的试卷答得很顺利,特别让老师惊奇的是她居然用汉文答卷。当她看到她的同学垂头丧气,甚至看到知青们答卷时那种抓耳挠腮的窘态时,她十分自信,她觉得每份卷子都不难,坐在那里镇定自若。
    娜仁花也很坦然。考上了就去念书,考不上就回家帮阿爸阿妈干活。蒙凯姐更需要一个帮手,她带着四个孩子生活得那么艰难,自己回家可以帮她一把。几个孩子从生下来就和她生活在一起,她用在他们身上的心血不亚于他们的妈妈。随着几个孩子渐渐长大,她对他们的感情与日俱增,他们的欢笑,他们的哭闹,他们的可爱,甚至他们的一举手一投足都深深印在她的脑海里。随着她自己渐渐成长为一个少女,她逐渐明白她对他们的爱就是一种母爱,是一种没有血缘但胜过血缘的亲情。在学校她最想念的就是那四个美丽漂亮、聪明伶俐、活泼可爱的孩子,她常常梦见他们。每次一回来,她就和几个孩子黏在一起,整日形影不离。
    蒙凯凭直觉认定娜仁花这次一定能考上大学。今年是首次招生考试,题肯定不会很难。自“文化大革命”开始,在校的学生先是停课闹革命,复课以后又不学文化课,整天念报纸,学语录;下乡插队的知青,六七年不摸书本,原先学的那点知识早已忘得差不多,少数还不忘书本,不忘学习的绝大多数都出身不好,他们进不了考场。所以凭这些年她对娜仁花下的功夫,她相信她会考得不错。
    基于这种判断,她开始为娜仁花准备入学的物品。先是把两床被褥拆洗得干干净净,走的时候,娜仁花喜欢哪床就让她带哪床。至于她早就答应为娜仁花做新被褥的诺言,是无论如何也实现不了了。自从贺芳芳当了大队革委会主任,她的第一把火就是分配方式的重新制定,规定马倌每天一个工计十分,牛倌、羊倌每天一个工计八分。蒙凯家虽然有羊群,但蒙凯每天只能计五分,理由是蒙凯的一半时间在照顾自己的孩子,只能算半个劳力。她还规定,只下夜不放牧算半个劳力;季节性的工作,比如配种,接羔,打草等,只有在当季全天参加劳动才能计十分,其余只计五分。因此,知青中像方倩这样只负责配种的,只有在配种时才能计十分。至于分红的时间,她没改,仍然是来年的二三月份,而且每一分的红利仍然是九分钱。
    这就是说,蒙凯辛辛苦苦干一天活,只能挣四毛五分钱,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最多挣一百六十四块两毛五分钱。这就是她一家五口全年的生活来源。扣除每年冬季三百多块的肉食款,蒙凯每年还得往队里再交一百五十多块钱。
    贺芳芳还规定每家的自留畜,羊不能超过十二只,牛不能超过两头。今后蒙凯的日子会更加艰难。她不知道该如何养育四个孩子。朝克大叔由马倌变为牛倌,又由放牛变为放羊,工分越挣越少。老两口的年岁越来越大,而且他们还供着三个孩子住校念书。以前还能去狩猎,用打狼,打黄羊,套旱獭子,捉狐狸换来的钱补贴家用。可是现在贺芳芳下了禁令,一律不准打猎。牧民的生活,除了那点工分,再没有其他进项。
    此时的朝克大叔还没有意识到,供一个到北京上大学的孩子,他们的负担有多大。同时他们也不知道该给女儿准备些什么。
    蒙凯知道,娜仁花到北京上大学,不能穿着蒙古袍马靴去,更不能没有行李被褥。娜仁花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要换一身装束,制备一套行囊。单是这一身装束和行囊就得花去朝克大叔半年的劳动所得。再加上路费和到学校的生活费,还有在公社上学的两个儿子,朝克大叔今后的日子不会比她轻松。
    蒙凯悄悄承担起为娜仁花准备行装的义务。她把自己从家里带来的柳条包里的东西彻底清理了一遍,棉袄,棉裤,毛衣,毛裤,自从来牧区就没怎么穿,三套半新的学生蓝制服和妈妈为她准备的几套新内衣内裤,一直压在箱子底没舍得穿。这一清点她放了心,行李被褥衣着用不着乌尼尔大婶再准备,朝克大叔只需准备路费和娜仁花的生活费就行。

蒙凯的判断没错。八月末的一天上午,航盖快马加鞭来到朝克大叔家,他是来给娜仁花送大学录取通知书的。乌尼尔大婶正带着蒙凯的四个孩子扫羊盘。航盖还没等马停稳就跳下马背,一边往乌尼尔大婶身边跑,一边就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大声喊着:“大婶,娜仁花考上大学了!”
    他把那信封递到乌尼尔大婶手中。
    “娜仁花考上大学了?这是真的?”乌尼尔大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考上了!考上了!而且是北京的大学!娜仁花呢?”航盖四下里寻找着。
    “他们一大早都去了草山。”乌尼尔大婶一时高兴得不知道该干什么,聪明的小清华立刻说:“奶奶,快给叔叔烧茶!”
    喝着茶,航盖说:“大婶,该给娜仁花准备启程的东西了。”
    “准备什么呢?”
    “行李被褥,盘缠等等。”
    乌尼尔大婶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哦了一声。这时候羊盘那边传来了孩子们的欢呼声。航盖起身出了蒙古包,只见坡底下一长串拉草车浩浩荡荡朝坡上走来。最前边的一辆车上坐着朝克大叔,蒙凯和娜仁花坐在最后一辆上。远远地娜仁花就认出了航盖,她站在高高的草车上挥着手大声喊着:“航盖大哥!” 
    “娜仁花,你考上大学了!”航盖也大声回应着。
    “什么?”娜仁花和蒙凯互相对看了一眼。
    “娜仁花,你考上大学了!”
    两个人连滚带爬下了车,直起身子就往回跑。机灵的小清华扔下羊铲,噔、噔、噔跑进蒙古包,从炕桌上拿起信封迎着妈妈和小姨飞跑而去。蒙凯抢前一步接过信封,打开一看,是中国医科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她闭上双眼将那通知书紧紧贴在自己的胸口上,一股暖流流遍全身,那感觉比她自己考上大学还兴奋。半晌,她才睁开眼,对着焦急的娜仁花说:“娜仁花,你考上了中国医科大学!”
    娜仁花目光中闪烁着幸福、激动、兴奋和成功带来的极大愉悦,激情和喷发的活力在胸中涌动,好像有无数的波涛汹涌澎湃着涌向全身,使她不能自制;又好像有一种浓浓的甘甜灌满心田,她觉得心中有千言万语要对她的蒙凯姐姐倾诉,但是,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她一把抱住蒙凯,紧紧地拥抱着,她觉得心中所有的语言从身体的每一个细胞涓涓流进蒙凯姐姐的心田。蒙凯感到娜仁花的身体在不停地颤抖,她体悟到此刻娜仁花的感情波澜。同样没有语言,两个人共有的是成功带给她们的喜悦,一种温馨的快乐同时从两个人的心中升腾,又迅速流遍全身,传达出一种近乎完美的快感,一种情感上和思想上的乃至灵魂上的快感。她双手捧起娜仁花的脸颊,几乎是耳语般说:“娜仁花,我们成功了!”
    “阿爸,我考上大学了!我考上了!”娜仁花手捧着录取通知书狂奔到朝克车前。
    朝克扔开牛缰绳急急忙忙走过来,“快给我看看!”
    “长生天啊!我们草原上也出大学生了!”
    朝克大步流星走到水车边,解开缰绳翻身上马,挥动着套马杆双腿一挟,快马加鞭朝远处的羊群跑去。他要抓一只最大的羯羊,把乡亲们请来,好好庆贺一番。朝克知道,额仁戈毕草原的山好水好牧草好,出好马壮牛肥尾羊,可从来没出过当官的,没出过念成书的。他的娜仁花是额仁戈毕草原第一个大学生!他能不高兴吗!这可是荣宗耀祖的大事啊!女儿为他争了光!做父亲的脸上多么有光彩!
    朝克一蹦子跑到羊群前,照准自家那只最大的羯羊一甩套马杆,那羊再也动弹不得,三拧两拧把羊拽到马前。下了马,抱起羊呼地一甩就把羊放到马背上。
    朝克抓回羊,连包都没进,就从靴子里拔出蒙古刀,照着那羊的心口窝就是一刀,然后高喊一声:“老婆子,拿盆接羊血!”
    包里的人们一窝蜂都挤出门,清华惊奇地问:“爷爷,我们都没听见动静,这么快您就把羊给杀了?”
    “孩子,杀只羊算什么!就是杀只狼,对爷爷来说,也是三下五除二的事!”
    说话的工夫,他已经把一只大羯羊的头、蹄、下水切割得利利索索,干干净净。航盖帮他把皮子绷展晾晒到草地上。朝克站起来伸了伸腰说:“刚才在河边碰到白乙拉,我让他约敖特根、索米亚、白音保力格、宝力道几家住在附近的牧民过来,晚间咱们热闹热闹。”
    于是,一家人包括航盖都忙活起来。航盖去拉水,蒙凯和娜仁花一遍又一遍清洗羊下水,乌尼尔忙着煮手把肉,朝克抽完一支烟,干起了他的又一手绝活儿——灌血肠,他灌的血肠嫩滑可口,让人永远吃不够吃不腻。四个孩子就爱吃爷爷灌的血肠,尤其是北航,只要爷爷在家,他就会趴在爷爷的背上,对着他的耳朵悄悄问:“爷爷,什么时候给我们吃灌血肠?”
    爷爷就逗他说:“小东西,你什么时候变成一只小馋狗,爷爷就给你灌血肠吃!”
    北航坚决地摇摇头认真地说:“我不愿意变成小狗!长大了我要变成大老鹰!您能给我吃灌血肠吗?”
    “给!不给谁吃,也得给能变大老鹰的北航吃!”
    没想到,傍晚的时候罕乌拉的牧民几乎全来了,连上了年岁的老人都坐着勒勒车来了。朝克家的营盘顿时热闹起来。白乙拉和敖特根各驮了一只大羯羊,其他牧民有带酒的,带奶食品的。牧民们像是庆祝盛大的节日那样难得聚到一起。航盖知道,牧民们遇到这种喜庆的事情总要热闹个通宵,于是他集合了几个民兵进了乌兰沟,拖回十几捆干榛柴。
    当夜幕降临的时候,朝克家的蒙古包前点起了几堆熊熊篝火,殷红的篝火映照着一张张充满喜庆的脸庞。白乙拉忙着他的拿手好菜——烤全羊。蒙凯和娜仁花提来两壶热腾腾的奶茶,给每一位来客倒上一碗。孩子们在篝火四周穿梭嬉戏。乌尼尔高兴得像个陀螺似的旋转在几堆篝火旁,在草地上摆放着各种吃食。
    朝克站起来叫着女儿:“娜仁花,给大伙儿倒酒!”
    朝克双手举起酒碗,神情激动地说:“各位乡亲,我的女儿考上大学,这是我家的喜事,也是大伙儿的喜事,咱们罕乌拉从此也有大学生啦!大伙儿举起酒碗!”
    说着他伸出手指在酒碗里蘸了一下,然后向空中弹去,又蘸了一下,向地下弹去。这是蒙古民族敬天敬地敬祖宗的仪式。之后,仰起头咕咚咕咚将一碗酒喝了下去,抹了抹嘴又接着说:“蒙凯告诉我说,娜仁花考上的是北京的医科大学。什么是医科大学?就是出好大夫好医生的学校。自从玛尼喇嘛死后,咱们罕乌拉没了看病的大夫。这回咱们又有大夫了!”
    说到这儿,他走过去把蒙凯拉到大伙儿面前,“乡亲们,娜仁花能考上大学,全仗了蒙凯姑娘!前些年学校不上课,是她一直为娜仁花补习功课,考试的时候又是她忙前忙后张罗,要不然咱们哪懂得让孩子去考大学!蒙凯姑娘,这碗酒大叔敬你!”
    咕咚咕咚,朝克又喝下一碗酒。
     人们用敬重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位汉族姑娘,火光中的蒙凯显得那么平静温柔,破旧的蒙古袍遮不住她的美丽端庄,虽然过度劳累和缺乏营养使得她面色苍白,但没有让她失去知识女性的气质。白乙拉的老父亲走上前来:“蒙凯姑娘,是你给罕乌拉草原,给额仁戈毕带来了福音!长生天保佑你!”
    几个小伙子往篝火里加着柴火,熊熊的火焰燃放着牧民的希望,人们喝着,吃着,欢笑着。白乙拉不停地从烤得焦黄的全羊上割下烤肉,递给大伙儿。几个上了年纪的牧民拉起了马头琴,琴声响起,不少人放开喉咙唱起来。航盖那高亢有力的蒙古长调,一下子把人们带回到遥远的过去,仿佛成吉思汗在发出进军的号令,仿佛部落和成群的牛羊在迁徙,仿佛人们在罕山顶、在罕河边瞭望未来。蒙凯第一次在牧民面前亮开了自己的歌喉,一曲圆润动听的《赞歌》将这草原之夜的狂欢推向了高潮。琴声、歌声、欢笑声、孩子们的嬉戏声以及熊熊燃烧着的木柴的噼噼啪啪的爆裂声交织在一起,给这片古老的草原增添了勃勃生机。人们在浓烈的气氛中尽情地享受着少有的欢乐,直到黎明时分才怀着恋恋不舍的心情渐渐离去。
    一夜的狂欢使朝克的营盘里洋溢着的热烈气氛久久不能平息,对孩子们来说更是一种莫大的触动。索伦巴特尔认真地对阿爸说:“蒙凯姐姐也给我补课,我会像姐姐那样好好学习,不久的将来一定踏进大学的校门。”小清华搂着娜仁花的脖子说:“小姨,我都学完三年级的课程了,我长大了也会考上大学的!”
    “我也能!”
    “我也能!”
    “我也能!”
    北大、北航、南开一起嚷嚷起来。蒙凯心中荡漾着幸福的涟漪。
    女儿就要到遥远的北京去上大学了,北京是国家的首都,一定要把女儿打扮得体体面面。乡亲们走了以后,朝克对老伴儿说:“给娜仁花做件新袍子吧!”
    航盖笑了笑说:“人家那地方不兴穿袍子!”
    该给女儿准备什么呢?老两口茫然不知所措。蒙凯说:“大叔,大婶,娜仁花的衣服和行李我都替她准备好了,我的衣服娜仁花穿都合适。我带来的衣服在草原上也穿不着,我留下一套,其余都让娜仁花带走;行李也早就拆洗干净。柳条箱也带走,还需要什么,娜仁花到了北京可以去找我妈妈,她会像你们照顾我一样照顾娜仁花的。”
    老两口一时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乌尼尔两眼闪着泪花紧紧拉着蒙凯的手说:“闺女,娜仁花能去北京,全靠了你!”
    “大婶,没有你们一家,我在草原上熬不过这些年!没有你们,小清华他们难以活命!”
    “孩子,大叔什么也不说了,想说的话都满满地藏在这儿!”朝克大叔指指心口。
    “大叔,后天娜仁花就该出发了,从旗里走,火车、汽车票大约需要二十多元,连吃饭住店,大概有三十多块钱就够。生活费,一个月大约需要十几元。学校可能还发给助学金。”
    “娜仁花要在北京念几年书?”朝克大叔问。
    “娜仁花学的是预防医学专业,大约要七年。”
    “这么长时间?”
    “不管几年,我们一定把她供出来!明天我去把狼皮筒子卖了,连那几张旱獭子皮和狐狸皮都卖了,能凑够一年的钱。”
    “阿爸,狼皮筒子你也舍得卖?”朝洛蒙很认真地问。
    朝克嗔怪地看了小儿子一眼,又把头转向女儿,语重心长地说:“娜仁花,有知识的人,像草原一样辽阔,没知识的人,像狼道一样狭窄,你去了北京,说啥也得把书念好!”
    “阿爸,我会!”
    草原终于平静下来,蒙凯和娜仁花的心仍然在沸腾着。娜仁花抓起蒙凯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蒙凯姐姐,到现在我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姐,你摸摸我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儿了!”
    “娜仁花,我们的心血没白费,你居然以全旗第一名的成绩考上大学。姐姐给你两个祝福,先祝福你走进神圣的医科大学殿堂,你实现了自己的理想,也替姐姐圆了梦!我发誓,一定把索伦巴特尔、朝洛蒙和清华、北大、北航、南开都送进大学的校门!姐姐给你的第二个祝福,祝愿你以同样优异的成绩走出这所殿堂。乡亲们对你抱有很大的希望!你千万不能辜负了他们!不能辜负了养育你的这片草原!”
    “姐姐,我记下了!我同样不会辜负姐姐的期望!”
    临行的那天早晨,蒙凯递给娜仁花一封信,对她说:“娜仁花,到了学校安排妥当后,抽空去看看我妈妈。你在北京有什么困难,妈妈会帮助你的。”
    娜仁花看见蒙凯说话的时候,眼里闪着泪花,她心里很难过,蒙凯姐姐七年没见自己的阿妈,她想念阿妈!
    蒙凯十分想念妈妈。母女俩分离七年多,一直没有音信,也不知道妈妈现在怎么样。夜深人静的时候,自己重病的时候,漫山遍野捡拾牛粪的时候,她最想妈妈。每当这时,妈妈送她出门,离别时追出大门外注视着她,那凄婉的目光让她终生伤痛。当方倩和雷虹向她描述“文化大革命”中大批当权派、专家、学者甚至那些诲人不倦的老师被剃了阴阳头,当作反革命、坏分子游街批斗的场景时,她的脑海里就出现了妈妈被游斗的惨景,她害怕得发抖。她知道,妈妈作为一个从国外回来的高级知识分子,一个大右派的老婆,肯定逃不过这场劫难。此后,她常常做噩梦,梦见妈妈被剃了阴阳头,被当街游斗,被赶出家门无家可归。她常常从睡梦中呼喊着妈妈哭醒。醒来之后,她一次又一次地谴责着自己,为什么当初就那么狠心那么决绝地离开了妈妈。妈妈啊,女儿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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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花

握手

雷人

路过

鸡蛋

刚表态过的朋友 (2 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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