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计 谋 一 晨曦微露的时候，朝克便早早起身出了门。一出门真让他大喜过望，没想到昨夜起了大雾，漫天的雾气将世间的一切都遮盖起来，两个蒙古包之间不足十米，也只能影影绰绰看到点轮廓。 “好大的雾啊！老天真是有眼，大叔，天助我们！” 听见朝克大叔咳嗽，航盖从篷车里钻出来。航盖昨晚执意要睡在篷车里，他说外面凉快清爽。 “航盖，咱们早点儿上路。” 喝过早茶，航盖揣了两瓶二锅头直奔大队部而去。那酒还是过年的时候莫日根带来的，朝克始终没舍得喝，这回为了巴图其林派上了大用场。雾太大，航盖怕迷路，不敢跑得太快，到了大队部约莫是十点多钟。大队部静悄悄的，门紧闭着，航盖推门进了屋，两间小土屋没有毛盖的影子，“这小子莫非又去找毛一亨的老婆了？” 毛一亨三年前喝醉酒从飞奔的马上摔下来，不幸腰硌在一块石头上，腰椎损坏，从此再没能站起来，男人的功能丧失。他那三十岁刚出头的胖老婆耐不住寂寞，心早就飞出了蒙古包。无奈这茫茫草原，除了自家的几个人，一天到晚也见不到个人影，所以这胖婆娘对偶尔路过的少男老夫一概来者不拒。在蒙古包里喝完茶，送客人出门之后，随便找个草墩子旁裤子一脱就干起事来。毛盖也干过那么几回，感觉比自家那个瘦小干瘪的黄脸婆好多了。自从当了大队革委会主任之后，他更加有恃无恐，把毛一亨的家当成了自己家，夜晚干脆就住在那里一夜云雨。瘫痪了的毛一亨恨得咬牙切齿也奈何不了这对狗男女。 不过，昨天晚上毛盖没去找那肥婆，因为贺芳芳已经和他约好，今天他们一同上石头山检查玛尼喇嘛搬运石头的情况。他们准备再炸几炮，然后就带领人马上山拉石头开始围建草库伦。 什么是草库伦？就是用一米高一米宽的石头墙把草原围起来，据说是学大寨的创举。这草库伦小则十几里长宽，大则几十里长宽。用石头墙保护草原，且不说这万里草原用石头围起来，需要多少石头，需要多少劳力和时间，单说这运石头的工具就已经让人望而生畏。而草原上唯一的运输工具就是勒勒车。这种劳民伤财的所谓学大寨运动不知道是何许人的发明创造，也不知道是哪位领导的心血来潮，反正上面来了指示，任务，命令，下面就得干。恰恰又遇上了像贺芳芳这样的激进分子，遇上了刚来草原不久的狂热的知青们，他们觉得知青改天换地的时代终于来临，英雄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于是用石头围建草库伦的运动便如火如荼地开展起来。 贺芳芳从公社开会回来的当天晚上就写出了充满革命激情的倡议书：“……革命的战友们，我们要用勤劳的双手刨尽草原上的顽石，将万里草原围垒，让石头在我们的手中变成长城，屹立在祖国的北部边疆，将我们的一颗红心练就得红彤彤！……”然后她和夏雷川连夜将倡议书送到公社。 贺芳芳这种先于其他知青的革命举动立即得到旗革委会副主任王天信的赏识，当即下令成立了公社革委会“围建草库伦知青兵团”，由贺芳芳任总指挥。就等着炸够了石头，全体知青就一齐上阵。王天信决定先由贺芳芳在额仁戈毕公社建起一个样板，然后在全旗乃至全盟推广。 屋里没找到毛盖，航盖出了门，在浓浓的大雾里扯开嗓子喊起来：“毛盖！” 屋后传来回答的声音：“唉！就来！” 毛盖提着裤子走过来，一边系着裤带一边嘟哝着：“别急，我撒泡尿。” 他以为是贺芳芳他们来了，走到跟前一看是公社民兵连长航盖。他感到很意外，就问：“航盖，这么大的雾，你怎么一大早就来了？我还以为是知青队长他们呢！” “他们来干什么？” “昨天就说好了，今天一块儿上石头山。” “上石头山？”航盖心里一惊。 “对！贺芳芳说去看看玛尼的石头搬完了没有。” “这么大的雾怎么去？来！来！来！咱们先到屋里喝酒！” “你还带着酒？” “知道你就好这一口，我来的时候专门买了两瓶。”说着从怀里掏出酒来。 毛盖见了酒先就两眼发了直，添着嘴唇说：“哎呀！还是二锅头呢！”说完拿起一瓶上下牙一咬，就把瓶盖儿咬下来，鼻子深深地吸了两下，“好香啊！”咕咚咚，一仰脖儿就是一大口，那样子就像个嗜血如命的鬼魅。他吧嗒了两下嘴唇遗憾地说：“他们不来就好了！咱们喝个痛快！” “这么大的雾，对面看不见人，他们找不着路，来不了的，你就敞开了喝吧！” 航盖一把将他摁到凳子上，拿过茶缸子咚咚咚倒出半缸子酒递给毛盖。这酒鬼也不客气，接过酒迫不及待地喝起来，喝了两口又说：“要是有几块肉干儿下酒就更美了！” “毛盖，你看！”航盖从袍子里取出一包东西，摊开来放到桌子上。 “啊！肉干！”说着抓起一块就大嚼起来。 就这么一口酒一块肉干，三下五除二，一瓶二锅头登时下了肚。航盖又拿起另一瓶，咬掉瓶盖儿递给毛盖：“毛盖，喝！喝个痛快！” 毛盖直喝了个天昏地暗，不一会儿就趴到桌子上再也抬不起头来。航盖像拽死狗一样把他拽上炕，这才松了口气。毛盖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知青队长就是来了，他们也去不了石头山，这么大的雾，没人给他们带路，知青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根本找不着上山的路。万幸啊！万幸！巴图其林，你的命大，命不该绝啊！他把剩下的半瓶酒放在桌子底下，看了眼炕上像癞皮狗似的毛盖，会心地一笑，出了门上马扬长而去。 贺芳芳下包就住在白乙拉家。她早早喝了茶，焦急地等待着夏雷川和毛盖的到来。昨天她和他们说好，他们来找她。一直等到中午也没见夏雷川和毛盖的影子，她焦急地进进出出，害得白乙拉的老父亲也坐卧不安，就 说：“姑娘，你不见外面的雾有多大？他们不会来了！” “白乙拉，你带我去大队部！夏雷川不来，毛盖总得来吧！为什么他也不来？我要去看看！” 白乙拉说：“已经过去大半天了，去了大队部天就黑了，还是明天雾散了再去吧。” “不行！这么对待革命工作太不负责任了！我要当面质问毛盖！” 无奈，白乙拉只好在浓雾中抓回了马，陪这位队长去大队部看个究竟。其实白乙拉不用看就知道，毛盖一准喝醉了酒。别说这样的大雾天气，就是好天气毛盖也不会准时来。罕乌拉的牧民谁不知道这个酒鬼？就连小孩子都知道，毛盖除了喝酒就是打老婆，现在又多了一手玩女人的把戏。但是他不好对贺芳芳说。 白乙拉陪贺芳芳到了大队部。毛盖酩酊大醉睡在土炕上，任白乙拉怎么摇拖他就是醒不来。贺芳芳气得浑身发抖也无可奈何。天就要黑了，又是大雾，贺芳芳只好问白乙拉：“怎么办？” “别管他，这是常有的事儿，他这一觉至少要睡到明天，今天怕是去不成石头山了，咱们回去吧。” 贺芳芳满脸怒气上了马。一路上她在心中不断地问着自己：这样的贫下中牧，我们到底能接受什么样的再教育呢？她对毛盖的不满与日俱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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