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洲大队下属的生产小队并不都在严洲村，所以，我们一起下来的九个同学也并不都跟我在一个村子，冯赣民在山下毕家村，李小平和李汉桥在观音塘（谐音，具体怎么写，我至今没搞清楚）。我们并不像其他很多知青点那样，有一个集体户，大家天天吃住在一起，而是分散到各村各队，住在农民的家里，那可真是与贫下中农“同吃同睡同劳动”。 正因如此，我们九个同学平常难得碰面。平泉和勤勇，我碰见的机会还算多一些，因为他们的小队跟我的小队靠得最近；其他几个同学下来小半年内，几乎没见到过。 哦，只有一次，中午上工时，在村东，一群妇女从我眼前走过，里面的人我一个也不认识，谁知其中一个忽然叫了我一声，仔细一看，竟然是蒋美华，她穿了一身很旧很旧的衣服，跟在学校时的花枝招展相比判若两人，她混在这群农妇中，不注意一点也看不出她是刚毕业的中学生。那一瞬间，不知为什么我忽然有一种心酸和悲凉的感觉！下乡以来，我第一次有了一种沦落感，那是一种由高贵而低贱的沦落。我可怜我同学的同时，不免心生自怜。 当然，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我很快就为自己有这种小资产阶级的思想而自责，为此，那天晚上写日记时，我“狠斗私字一闪念”，作了深刻地自我批评，我说今天终于发现自己的灵魂深处还隐藏着那么可怕的观念，更说明自己需要进一步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需要在“灵魂深处闹革命”，这样才能成为一个完全彻底的与工农打成一片的革命接班人。 大队部在村子西边的一座大屋里，堂前很宽敞，第一次来这儿开会时摆了很长的一张会议桌，应该是两张八仙桌拼起来的。今天因为有点冷，王白皮让我们先坐在左厢房的会计办公室里，说等程书记来了再开会。 王白皮安排好了我们后，先出去忙别的事了。祝卫群忽然站起来，捂着鼻子走过去把会计室的门关上，见我不解地望着她，冲我一笑，坐回原处。 平泉问：“关门干嘛？” 她们女同学一起笑起来。我们更糊涂了，追问为什么。 卫群说：“你们闻不到尿骚味吗？” 勤勇过去，打开门一看，原来会计室门外放着一担大尿桶。那是大队干部们平常方便用的，有些进进出出的男性社员内急了，也会冲它们尿上一泡。我们哈哈大笑。 “小辜，”堂前有人招呼勤勇，是他们小队的队长，“有个事跟你说一下。” 卫群笑着叫：“快把门关上！关上！” 勤勇跨一步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其实，到了农村后，我才知道，那又臭又骚的屎尿，在农民眼里有多么重要的位置。以前没下乡时，在城里经常看见农民在路边墙根下随地小便，所以同学中谁要是随地小便了，便会被我们笑骂：“跟农民一样！”可实际上，农民们在自己的家乡是从来不肯随地大小便的。严洲村几乎家家户户都在屋外的门前空地上，建有一个“东厕（音si）”，木制结构，像轿子一样， “轿子”下是一口大粪缸，大粪缸上搭着两块木板，一左一右，另外还有一块木板斜插在粪缸里，那是为了防止大便直接坠入粪缸溅起粪水脏了屁股。屋里呢，则会在某个角落放个尿桶，方便起夜。一般情况下，农民要拉要撒了，都会尽可能地跑回自家的东厕来解决，除非在地里干活，离家太远，收工时间又还太早。但凡能憋得住，那是绝对不会随便在野地里浪费这泡尿的。 忽然，大队部会计室门外传进来一阵急促的尿尿声，好家伙，又急又响，竟让我联想到打仗的小说里描写过的“水连珠”**声！ 屋里的几个同学都安静下来，她们五个女同学一个个捂着嘴，强忍着没笑出声来。 这声音持续了足有半分多钟，才终于平息。紧接着门开了，勤勇进来了。 大家再也憋不住了，一个个放声大笑，卫群和蒋美华笑成一团，刘勤笑得直擦眼泪，李小平和李汉桥则弯下腰捂着肚子，平泉和赣民用手指着勤勇，想说什么，但笑得说不出来。 我说：“不会吧勤勇？刚才是你？” “我就知道你们会以为是我！”勤勇有点窘迫地笑着说，“不是我，是从外面跑进来的一个老表。” 大家再一次哄堂大笑！ 这时，程书记进来了，身后紧跟着王白皮。他笑着问我们什么事这么高兴。大家都不知怎么回答，只能再一次用笑声回答他。 程书记说，看到大家这么开心他也非常高兴。然后，他告诉我们，县知青办给全县的下放知青发了一封慰问信，每人还有一套毛泽东选集和一个笔记本。王白皮帮着发到了我们手上。 程书记最后问我们，下来以后习不习惯，有什么困难和要求没有。 我说：“别的没什么，就是有一点：为什么别的知青点都是集中在一起吃住劳动，我们却是分散的？能不能把我们安排到一起，这样也便于管理和学习。” 程书记“哦”了一声，与王白皮对视了一下。说是哦，这确实是个问题，我们大队干部上次也开会研究过的。主要是大队目前没有空屋，是吧，王主任？ 王白皮说是的，没有那么大的两间空屋，所以你们九个人没办法集中住在一起。上次我们讨论过，说以后找个地方，给你们做一栋新屋，再集中起来住。 刘勤跟卫群在我身后小声嘀咕了一句，大队部不是有空屋吗？ 我听到了，对程书记说： “能不能把大队部的右厢房隔成两间，让我们暂时住一下呢？” 平泉也说：“是呵，阁楼上封一下不是也可以住人吗？” 程书记跟王白皮交流了一下意见，说：“大队部是不能住人的。这样，我们大队部开会的时候再研究一下，过完年，一定想办法解决这个事。” 我们一想，也是，住在大队部确实不大合适，会影响办公。 不管怎样，有了程书记的这个口头承诺，我们也就有了希望。散会后我们一起回电厂，一路上还谈论着这事，我没有说话，心里却憧憬着明年集体户的快乐日子：我再也不用为整天只能闷头干活，没人说话而苦恼了！ 但是，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元旦之后，我们满怀希望迎来的新一年，会发生那么重大的变故！ 而程书记说的大队部不能住人的话，也被一个新来的知青给彻底推翻了。 （未完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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