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荒”情结 文/杜成佐

向 东 漫 忆    系列之
    “恋荒”情结
        文  / 杜成佐

         向东人喜欢开荒种地是出了名的，这种积习最早始于密山。只所以感受这么深，是因为我在小小少年的时候就已经是一个亲历者、参与者了。那就先从自家说起吧。
       向东人习惯上以1958年划线区分新、老工人，我们家就是那道杠杠以后流落到475厂的。那时工厂没有那么多现成的房子，新落脚的家庭就在家属区外围找块空荒场地建起很简陋的草房。我家住的那地方起初被人浑叫“氓流囤”，后来附近因建了一座汽油库藉此得名。各家房前屋后都有很大的空场，便用杖子圈起来，破荒下种，就成了一片片“菜园子”，我家那时的菜园子少说也有六七分地，茄子辣椒苞米土豆，光是大葱就十多垅。家里人口多，新工人的父亲一个人上班，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倒是这个菜园子很解劲，至少省出了买菜钱。烀点茄子土豆，掐一把葱叶，大酱一拌，实惠儿的，有时烀一锅苞米就是一顿饭。满杖子爬满了那种叫“老母猪耳朵”的扁豆角，摘个窝瓜放大铁锅里蒸，红瓤起沙，鸡蛋黄似的干面干面，咬一口掉渣……得了这些补益对开荒便更来劲儿了，父母又在新治后山坡开了两块荒地，礼拜天不上学，就跟着大人去干活，其实也容易，那黑质土地松软且肥沃，只须刨去荊棘莽草即可撒粒下谷的，秋天打下的黄豆去加工豆油，连同豆饼一起带回，一冬天菜里总能见着飘着的油花。不过有一次真的好悬，烧荒时突然恶风骤起跑了荒，眼瞅火势漫延到附近的松林，我们吓坏了，扑火时燎了眉毛发梢，亏了周围几家开荒的生人出手相助，总算把火扑灭。大约是七零年，按资排辈我家总算熬到分上公房—— 泥绺房，那是成片成栋的家属区，自然没了地可种，山上的两块也被当地公社收缴为集体田，至此至少是我家告别了开荒种地。
       光阴荏苒，工厂战备搬迁到辽西，许多人如影随形地又把这种“荒情”延续到了那个山沟沟里——杨杖子。475厂人给自己起了一很好听的名字：向东人。然而这里不比密山，山势陡峭怪石嶙峋，少有平地。山脚下一条清水河由远而近又蜿蜒远去。河滩上除了当地农人的庄田，还剩有一些零星的、不规则的地块。尽管蛮荒，卵石横陈，愣是被极有荒瘾的向东人一点一点啃(垦)下了。我时常看见那些很有年纪的叔伯婶子们，几乎是匍匐在地上，一寸一寸地刨挖碎石砂砾，用铁筛筛出些许土沫，再将淘汰的碎石在周遭垒起台埂，作为与毗邻地块的隔界。埂上摆着带有织套和拎手的水罐罐，那锹板和爬齿磨得锃亮，就连浸胶的矾布手套指尖处磨烂后，十根指头暴露出来，这种劳作真是又累而又成效甚微。菜蔬长出来后便要去河里挑水浇灌，更难耐的是到路边旱厕去淘舀粪便，臭味散发到很远的地方。还要去集市上扛回竹竿或秫秸，为抻腕拉蔓的秧棵扎绑爬架……如此艰辛的劳作还不一定换来丰收的成果，往往上游一场大雨，河水暴涨而冲毁了一切。即便如此，几天以后那些叔伯婶子们的身影重新出现在河滩上，空中依旧传出锨镐碰击石头的呛啷声音……
        及至搬到了鲅鱼圈，仍有那么多老者四处寻觅，在被他们发现的犄角旮旯延续这种“荒情”，一锹锹、一镐镐、一篮篮，今天这块地被征用收缴了，明天又会在另一地块出现，锲而不舍，乐此不疲。要知道，他们的举动常遭到当地农人的不解和斜睨。我有个邻居，老俩口已有了一把年纪，上秋时为防止地里菜蔬被偷，竟在地头搭起一个窝棚整宿值守。唉！我有时竟上来一阵懵懂(其实自己少年时期本就是荒伍一分子，只不过是后来没了条件而脱伍了)：向东人这种“荒恋”何以如此坚执笃迷？当年开荒种地是出于生计考虑实出无奈，如今日子不知富足了多少，这种情迷仍不减半分，是乐趣所在？是一种寄托？抑或是对化肥菜、农药菜的一种排斥？或许什么都不是。总之我猜不透，猜着了怕是也无法用我贫乏的语言道明，我想。这几乎近似一种宗教的虔笃，渗透到骨子里和血液中，在生命里盘错交织成一砣强韧的根须，对此，我真的不知该抑该扬、是褒是贬了。


      2019年元月3日 安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