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算
2001年7月1号我在北京阜外医院做了心脏支架，那个时候做支架的很少，因为少也就给别人一个错觉，以为做支架的活不了几天，就像癌症做了手术一样，我的几个朋友就是怀着这样的心情来医院看我！ 那天来的是华林、老蔡、老松、还有郭喜四人，虽然他们是怀着沉痛的心情来和我告别的，但是一点也不难过，倒是非常高兴的祝贺：“哈，这回你总不行了吧，肯定死在我们前面了，哈哈哈哈----！” 我虽然不是大领导恰恰就是这几个家伙的顶头上司，看见我不能领导他们了个个兴高采烈！别的病友都奇怪，以为我的敌人来气我，其实他们真的是我的朋友，只不过我们这些人没有把生死放在眼里，平时嘻嘻哈哈惯了！ 我是1980年到廊坊来的，到新单位认识的第一个人就是华林，华林开一北京212吉普到火车站来接我，那时候我们全公司就两辆好车，一辆上海轿车，一辆北京212吉普，这两种车现在的年轻人不一定认识，当年可是了不得的家伙，能坐上北京吉普就很牛了，上海车只有书记经理才能坐，副职出门都不敢要！ 知道华林也是内蒙古兵团的我好高兴，那时候还没有人说天下知青是一家，但是都是内蒙古兵团的就格外亲了，华林告诉我的第一件事就是下工地就去烟台，烟台工地挣钱最多，连加班带奖励每月能拿到五十多！我告诉他我现在每月已经56了，华林大为惊讶：都是兵团的你怎么拿这么多？我告诉他我是22级干部，兵团提的正连到地方又涨了两级，华林气的直骂！ 真如华林所料，不久我就有了到廊坊后的第一道任命：去烟台工地当支部书记，当然这个任命我没有接受，我刚到廊坊，老婆孩子还在内蒙古，就让我去那么远的地方，不去！ 但是几天后我真的去了烟台，那是为了一个调查项目到烟台工地出几天差！郭喜开着一辆崭新的解放牌大卡车把我从烟台火车站一直拉到合成革工地，现在在烟台说合成革厂多数人也不知道了，当年那可是我们国家从日本引进来的大型化工项目，他生产的聚氨酯解决了全国的急需！ 晚上我组织几个老工人开座谈会，木门咚一声咚一声！开门看时有人用苹果砸门，一会儿扔一个一会儿扔一个，根本开不成会，那时候烟台的国光苹果八分钱一斤，扔苹果和扔石子一样，我看关门无法开会，就让把门打开，结果“咚”一声，扔进来一个很完整的大砖头-----带头捣乱的就是老蔡！ 要把中国工人想象成文人雅士那是太不了解国情，内蒙古话：都是灰猴！ ······ 多年以后我、华林、老蔡、郭喜都聚到了廊坊，住在一个大院也都在一起上班，成了亲密无间的好朋友，有人把我、华林、老蔡称为公司“三剑客”，意在提醒公司领导注意：这几个小子抱团防着点！ 80年代不知道怎么地兴起一股选举风，我们公司酝酿由群众直接选举工会主席和机电厂厂长，华林几个人一运作：选老蔡！一番煽风点火你猜怎么着，嗨，投票箱里就是老蔡得票最多！ 当年我们公司架子不小，好歹是部属单位中央企业，一个小工人平时默默无闻，一下子要在公司当工会主席羡慕的不知道有多少。但老蔡不是凡人，一嘬牙花子：不行，从普通工人直接上来不行，没有基础，还是先干吊装队长吧，业务熟悉，干出成绩再干工会主席不迟，决心已定工会主席的位置不要，领导也就同意了老蔡意见，任命他当了吊装队队长！所谓吊装队全称是吊装运输队，这个队在当时的廊坊很有实力，拥有45/25/16各种吊车还有几台日本40吨拖板，现在看不值一提，当时可是很唬人！ 老蔡这个举动让公司舆论一片哗然，很多人伸出大拇哥：不爱当官爱实干，好样的！老蔡也觉得自己决策正确干的很起劲。大概1988年夏天吧，老蔡亲自督阵，从沈阳往天津港抢运一批大件。那天走到北镇，中午一点大家有点犯困，有的司机建议找个树阴底下歇歇，老蔡说时间紧迫赶路要紧，接过四十吨大坂车的方向盘，让司机休息他来开， 当天红日高照万里无云，大马路滚烫滚烫热的冒烟，远远的路边有一辆顺行的毛驴车，一个戴草帽的老汉，慢悠悠的信马由缰。老蔡大板车拉的钢板，钢板比车箱底板超出有20厘米宽。就他妈的那么巧，老蔡的车驶过毛驴车的一刹那，毛驴往马路中间扭了一下屁股，带动毛驴车也往路中间扭了一下，说时迟那时快，老汉的脑袋往里一探，嘭！钢板的一角撞了过来，毛驴没事，毛驴车也没事，老汉的脑袋撞了一个大窟窿----老蔡的车太大太重他都没有感觉也没有看后视镜，继续快速赶路，一个面包车飞驰而至，告诉他撞死人了，再后来警察赶到，老蔡超宽、肇事、逃逸----- 消息传来公司舆论又是一片哗然：老老实实当工会主席没有这事了吧，看老蔡那长相就没有当官的命-----！ 我奉命带着劳资科长杨文举、吊装队书记李朝如、安全员田子和、连夜到了北镇，要把老蔡捞出来！ 和当地一接触人家说不行，最近要依法治国，彭真有讲话，要严格执法。检察院一看肇事的车辆是外地户也来了精神，坚持起诉老蔡，检察官是个女的，好容易有个露头的机会这个女的也想表现表现，非把老蔡送监狱不可。 东北的女人比男人厉害，出头露面的都是女人，我们住的招待所有个女所长挺漂亮，那时候我们也都年轻，她也愿意给我们套近乎，很热情的给我们出了个主意：你们在当地找律师吧，你们是外地人在当地打官司吃亏，雇当地律师好一些。接着给我们推荐了个当地律师，说有个县医院的放射科医师自学法律考了个本，别看是业余律师，能力很强，打官司准赢云云---就有了也是我们后来的朋友老松---松启全！ 就在招待所召见老松，先是酒足饭饱，我大大方方的给老松许了个愿，官司打赢了把你调廊坊，老松一脸懵懂一时间闹不清怎么回事，当时从关外往廊坊办户口办调动很有难度，稀里糊涂在家睡觉怎么有这好事？天上掉馅饼啊！啪啪拍拍胸脯：“那个检察官和我是哥们儿----”！ 不知道那个女检察官不讲哥们儿还是北镇真的要依法治国，反正法官判老蔡服刑三年，不过是监外执行，老松说监外执行是他的功劳，不然起码在大狱蹲两年！ 老蔡是有点倒霉，为了抢工作没贪没占，但是服刑期间队长不能干了，交给了郭喜，车不能开了去了修理班，老蔡说在吊装队太来气也没有面子，正好我主政第三产业就把他安排到三产业！虽然官司没有打赢我们还是把老松调到了廊坊做了我们公司的法律顾问，那个年头律师很缺。 稀里糊涂几十年过去，这些人在一起天天厮混，有权了互相照应，没权了也坚持不断喝个小酒什么的，不愁没人陪伴！ ······ 接着就有了我说的我装支架的事，第二年我就退休了，当时才五十三岁，那个时候我其实身强力壮，觉得既然装了支架没有几天活头还不游山玩水！等游完一圈没事，只好又找点活儿干，干的我还挺开心，和华林一起到处跑还真给自己挣了点钱，我们两家装修了一下房子铺了木地板，现在屁事不算，当时还有人给领导反映：这两个小子发了！ ······ 就有那么一天，有人告诉我郭喜脑溢血弹弦子了，这吓了我一跳，那么健壮能干的人坐在轮椅上让老伴推着----我意识到我们已经到了有风险的年龄段，不久又有人告诉我老松也偏瘫了，我和老蔡急忙去了老松家，老松嚎啕大哭：“我半夜起来要去厕所，往起一站左腿怎么没有了，就摔倒了----！” 可能是2011年秋天，我接了个电话：“华林走了----！”电话两头都没有了声音，华林有病我知道了两个月了，我说去看他，他说你别来，你来了我死的更快，也许这是他给我留下的最后一句话，那年他才六十二岁---- 热热乎乎的几个人就剩我和老蔡可以走动了。老蔡退休以后一直没有停下挣钱，特别是搞喷泉很有造诣，廊坊公园的喷泉就是他干的，北京亚太经合会议在雁栖湖的喷泉也是他干的，特别令人羡慕的是据说还从南方弄来个情人----一天中午老蔡的老伴给我打电话，说老蔡病了住院了，我急忙赶到管道局医院急诊抢救室。老蔡谈笑风生说刚才吃饭突然心绞痛，现在已经好了，我也说这毛病到了医院就没有危险了，我还诚心劝他，不行也按个支架吧，我还现身说法，举了我、李水，谢德珍的例子，老蔡说是的，已经让女儿和阜外专家联系了，明天出院，要做支架也去北京阜外，廊坊管道局医院技术不行！ 坐了一会儿我就走了，老蔡站起来要送我，我说你别动了好好躺下休息最好！我回家还没有坐稳老蔡老伴又来电话，说你快来吧，老蔡不行了！我又急忙打车去了医院：就在管道局医院抢救室老蔡因心梗去世，时间是下午四点，我离开他不到两个小时，这是2016年，老蔡六十六岁。 ······ 前天我去幼儿园送孩子遇见郭喜老伴，一个曾经窈窈窕窕的小淑女成了一个枯干瘦小的老太太，努力的睁开眼睛看我，看是我就不停的叫苦：“他太胖，从轮椅上摔倒了我也抱不起来啊，给儿子打电话，儿子回来才给他籀起来了，就在哪儿趴了两个多小时，我抱着他脑袋，怕他脸咔破----！又遇见老松老伴：“老狼啊，老松瘫了可还是不消停，天天给我吵架，我这累的气都出不来，他一点也看不见我的好，你说我这一辈子，咋整！” ······ 再也没有在一起热热闹闹的扯犊子了，再也没有几个人喝的红头胀脸乱开玩笑了，无论对与不对无论好与不好一切都过去了，过去就回不来了！想起来应该很多年了，有些事又像昨天----- 大概世界上真正的道理只有两条，一个是人人都得死，一个是人人都不想死，除了这两条还有什么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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