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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生涯【九】魂绕信天游(一) 作者 田宝林

2018-9-5 09:12| 发布者: 黑土阡陌| 查看: 288| 评论: 0

摘要: 知青生涯【九】魂绕信天游(一) 我们插队来到了这个山畔子,就进入了陕北民歌世界的浩瀚腹地。从火药味喧嚣的政治歌曲中走出来的我,再次听到这人情味浓重的民歌,似乎到了我期盼已久的心灵圣地,顿觉无比的踏实 ...
              知青生涯【九】魂绕信天游(一)
 
      我们插队来到了这个山畔子,就进入了陕北民歌世界的浩瀚腹地。从火药味喧嚣的政治歌曲中走出来的我,再次听到这人情味浓重的民歌,似乎到了我期盼已久的心灵圣地,顿觉无比的踏实无比的温馨。这人情味浓重而古老的陕北民歌,颂扬着陕北人心灵中最珍贵的美德,抒发着黄土地山川中最浓重的神韵。她朴实无华的歌词就像陕北人的心灵情感一样纯净朴实,她苍凉凄美的曲调如同陕北的地理地貌一样跌宕起伏。浩若烟海的陕北民歌诉说着人间的悲欢离合,一首首一曲曲都表述着老百姓的生活,囊括了他们的全部精神世界。她的苍凉凄美纯净朴实,让我如痴如迷,一下子就死死地咬住了我、抓住了我、陶醉了我、感染了我。

      民歌里的人与物就活生生地生活在我们当中,我们到了这里,也就生活在了这些民歌中。

      同样的人间真情与悲惨,同样的人性纯洁与善良,同样的情意醇香与苦涩,形成了陕北民歌的主旋律,有着醇香甜美有着悲惨苦涩的“情”渗透在陕北民歌的字字句句里,渗透在走西口的旋律里。

       这种善良纯真而苦涩的情,在我们第一次到“黑煞神”老支书家吃饭时,又一次显现了。

      老支书一家三口一儿一女,婆姨不知什么时候殁了。儿子金豆十五岁长的虎头虎脑近一米七的个头,是个很实在的小青年。女儿金香十三岁,特别的俊俏勤快特别的聪明乖静,早早就担起了家庭主妇的担子,家里的一切活都是她一人在料理。

      队里原来没有安排我们在他们家轮饭,因为他家做饭的金香小。可是金香执意要轮还要给我们做荞面圪坨羊腥汤,荞面圪坨是最费功夫的一种食品,一个个指甲盖大小的圪坨都要她那双小指头一个一个搓出来的,五个大男人加一个她吃,那得多少时间得多少辛苦才能搓出来?

      老支书说犟怂女子金香发神经了,就要轮就要和其他家一样招待你们三个离开妈的娃娃。当年的黑煞神武工队长现在的老支书强挤着笑脸,掩饰着眼底的泪花说,把烟锅脑子在炕栏上磕得山响。

      我心里顿时一阵震颤,“离开妈的娃娃”这几个字把我心戳了个稀烂。她比我们小的多而且是永远的离开了妈的女娃娃,她幼小的心灵里遭受了多少没妈的痛苦和对妈的思念,缺失了多少妈的呵护和温暖。这是她同病相怜想弥补我们对妈的思念,用羊腥汤温暖我们体贴我们关心我们,她才十三岁啊。

      金香低着头把饭端到炕上,一句话没说就脸红黜黜的返回灶火口坐下,低下头偷偷看我们。听到我们都赞不绝口地夸她圪坨搓的均匀搓的薄羊肉汤做的香时,她仓惶的眼神一闪而逝,嘴角翘起羞涩高兴的笑容,头低得更低了。

      “荞面圪坨羊腥汤,妹子虽小好心肠”,这句陕北民歌的歌词自然冒了出来。我觉得这句歌词就是写她的,写她那看得见的善良朴实纯真的好心肠,写她那透亮的至善至美的人性,这心肠这人性如同浓郁醇厚的羊腥汤一样香美一样滚烫。

       面对十三岁的小金香和美味的羊腥汤,我深深感受到她心灵深处失去母亲的凄凉与苦涩,感受到她把凄凉苦涩埋在深处,把羊腥汤捧出来的沉甸甸的好心肠。
 
      就是这样的好心肠与生活里各种息息相关的事汇成的陕北民歌,溢满着甜蜜美好和希望期盼也溢满着苦涩艰幸与凄凉悲惨,传承着过去记载着现在,口口相传的延续、支撑、丰富着陕北平民的精神世界与情感世界。在各种各样的“情”里,又以“爱情”最为凸显,凄美甜蜜苦涩坎坷的爱情成为民歌里的主线。

      一次村民杨多山赶着驴拉车和我一块进县城的路上,就唱了这样的一首歌曲;“这么好的妹子见不上个面”。

      杨多山挥着鞭子的歌声原汁原味优美动听声情并茂,有着与众不同的豪气与戏谑。陕北民歌往往同一个曲拍、同一个歌词,由年龄不同性别不同的人,用不同的嗓音、不同的心情、不同的节奏唱出来。就是不同的风格、不同的感染力、不同的意境。这些所有的不同汇成了黄土地人所有的甜酸苦辣悲欢离合;

      这么长的个鞭子鞭子吆----嗷更呀么更不上个天,(更是探的意思)
      这么好的个妹子呀哎----哎见呀么见不上个面。
      这么大的个锅来锅来吆----嗷下呀么下不了两颗米,
      这么旺的些火来呀哎----哎烧呀么烧不热个你。
      三疙瘩瘩的石头石头吆----嗷两呀么两疙瘩瘩砖,
      什么样的人让我呀哎----哎心呀么心烦乱, 心呀么心烦乱...。

      我原来在A村和B村时,李五爷们把这首民歌唱的沧桑凄凉而无奈。而杨多山唱的高亢奔放且委婉深情,尾声中埋藏着无限的豪气与奋进。也许是生活水平不同也许是其它因素,杨多山高亢深切的地方口音,强烈的体现了陕北男子汉的浩浩气魄和脉脉柔情。把陕北民歌浓烈纯洁、朴实苍桑、直白粗旷的内涵扩展到了极限,这些内涵同时充分的彰显着陕北男子汉的人性美与气质美。

       这些纯洁朴实的美是和苍桑苦难粘在一起,又像是从深沉的沧桑中挣脱出来的美。想更“更不上”想烧“烧不热”,想见又“见不上”的那个那么好的妹妹,引得人“心烦乱”,这些得不到还想得到的凄美,和我内心的压抑碰撞激荡形成了异样的共鸣。

      “女人伤心哭鼻子男人伤心唱曲子”,陕北至古以来流传下来的这句话,突显了陕北男子汉不用眼泪面对悲伤的事,而是用唱的形式渲泄出去。陕北男人不管是高兴快乐还是面对忧愁残酷,都用歌声去喧泄去表达去展现。我放开嗓子使劲的吼,一轮子吼下来,果然是心里舒畅的多了,这个说法还真是不假他妈的。
 
      在回来的路上,杨多山又唱了一首声调悠长平缓却悲伤凄凉的“走娘家”。这是反映一个走娘家的小媳妇在回婆家的路上,诉说自己爱情的不幸所藏在心中的悲伤。她对天对地不甘地倾诉,对地上的山山沟沟对遇到的花花草草,对骡子对马对高粱黑豆,对兰天对白云对风对飞翔的木鸽百灵子雀雀倾诉。她怀念她那个“撂不下的人”给她留下的美妙时刻。她留恋那个“勾命的鬼”给她带来多少的幸福情景,她对他诉说着剖心挖肺地思念与不管生死的衷肠。这歌声忽高忽低忽长忽短,只有对过去深情的回忆无限的思念而没有怨恨的倾诉,溶在如泣如诉凄凉忧杨的旋律中,荡过梁峁绕过沟川直飘到遥远的地尽头,穿过风穿过云直达九霄云空;

       骡--(嘞)子你走头---马--(嘞)走你后,走了一回娘家呀没呀盛够。
       高--(嘞)梁你高来---黑—(嘞)豆豆低,走一回娘家呀看呀一回你。
       一--(嘞)对对木鸽---隔--(嘞)沟沟飞,走娘家欢喜呀走呀婆家灰。
       墙--(嘞)头上跑马---还--(嘞)嫌个低,面对面睡哈呀还呀想个你。
       发--(嘞)一回山水---冲--(嘞)一层泥,看一回哥哥呀脱呀一层皮。
       水--(嘞)蘸麻绳呀---三--(嘞)股子拧,打死呀打活呀我不回心。
       百--(嘞)灵子雀雀---绕--(嘞)天天飞,你是呀妹妹的勾呀命的鬼。
       看--(嘞)一回你呀---留--(嘞)一道踪,活活呀挖走呀妹妹呀的心。
       眉--(嘞)对眉来呀---口--(嘞)对你口,知心的话儿呀没呀啊说够。
       一--(嘞)对对绵羊---并--(嘞)排排走,撂下个小妹妹呀谁呀收留。
       百--(嘞)灵子过河---丢—(嘞)下个翎,撂下地方呀撂呀撂不下人。

      这首歌把我带入了一个凄凉的世界,不幸福的婚姻让这位小媳妇悲伤痛苦万分,走娘家满心欢喜回婆家灰的状态。思念盼望着一次一次的回娘家去看她那个丢不开撂不下的人,一次一次的去见那个面对面睡哈还想的那个勾命的鬼。

      眼前的一草一花一沟一坡,飞来的走去的都能勾起在他们一块的开心与甜蜜,都能让她想起那眉对眉眼对眼说不够知心话的美妙。她羡慕那一对对并排排走的绵羊,羡慕那一对对隔沟沟飞的木鸽。她感叹和那个勾命的鬼没有盛够,徒增“活活挖走了妹妹的心”的想念,让她更撂不下这个挖心的人。

      她向天地万物诉说她向冥冥鬼神表白,诉说表白她这份真挚神圣纯洁灼热的爱与情;“水蘸麻绳三股子打,打死打活不回心”。

      这份真挚、神圣、纯洁、灼热的爱情太重了太沉了太伟大了。

      我初次感到陕北人对爱情追求的那份执著,女性那柔弱身体里的那股刚烈那份纯情,让我冰冷而柔软的心房实实难以承接,而又莫名其妙地急切地期盼得到。就让这甜蜜美好的柔情在我心里悄悄地融入吧,让那苦难悲惨与甜蜜美好熬成的情,让那凄凉的美摄人心魄让人震撼的情,静静地陪伴我吧,温暖我这个黑五类子弟吧。我冰凉的心需要这样的温馨,我铁硬的心需要这样的柔情。

      陕北民歌真诚的歌词和优美的旋律,都是那么的贴切优美那么的无与伦比,成了我的最爱。我爱陕北民歌对事物的描述恰如其分惟妙惟肖,我更向往这种真挚纯洁和甜美醇香的情。

      陕北民歌生长在这山山沟沟里,生长在陕北的每一寸黄土每一条河流里,生长在每一个陕北人的心灵里。陕北民歌通过老百姓万口成金的雕啄,成了这块土地上的灵魂,附在大陕北的肢体里也附在陕北人的心里。是过去和现在的生活心声汇成的歌,陪伴着一代又一代的陕北人,记录着一代又一代陕北人,陪伴记录着陕北大地的过去今天还有将来,形成了一部浩瀚史诗般的宏伟巨著。

      我惊讶陕北民歌的词语朴实直白通俗简练,细腻贴切豪放粗旷,纯洁坦荡淳朴厚重,独特绝妙的覆盖了陕北平民的生活。她既是底层陕北人群的娱乐形式,又是人们对生活的热爱和期盼,对爱情的向往与追求,也是发泄向往生活的心声。没有文人们华丽的辞藻,只有陕北平民的土语词汇,平常啦话聊天的方言与拦羊嗓子回牛声,形象精确的反映着陕北人民的意愿。

       这是集多少代底层平民万口成金提纯出来的,是集千万老百姓的智慧按自己的愿望编改锤炼出来的,也许一个字一句词,都是经过多少代多少人反反复复推敲揣摸出来的。精炼到了难以再精炼的程度,成为了民歌中的一座高峰。不是唐诗宋词那样,每一首诗词都是一个人的智慧一人而为。陕北民歌与士大夫的诗词相比毫不逊色并遥相媲美遥相耸立,分别反映代表高层人士与低层草民的情怀与观念。两种雅俗不一文白不同的表现形式,都是中华民族绚丽的文化瑰宝,都是难以逾越的两座诗词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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