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狗公公,是40多年前在镜湖插队时,记忆较深那位可敬可爱的老农。年近七旬,身材高大,腰板仍硬朗。穿着当年农民那千人一面的黑色粗布衣,下面是同样颜色没裤衩的''团团裤''。头顶上,除了下雨天戴笠帽，盛夏时节换成草帽,剩下的季节里,几乎毫无例外地都戴着乌毡帽。刚下乡时,我心里曾有点奇怪:这农民师傅怎么一年四季帽不离首？''瘌子所爱帽''！--- 听了一位年青农民那句偷偷的俏皮话后,方才解开了其中的奥秘。
其实,在H村,年长一些的老农中,瘌阿大、瘌阿二、瘌阿三、瘌阿毛、瘌阿狗、瘌阿兔 ......不乏象大狗公公这般''所爱帽''的人氏。瘌痢头疾,源于旧社会农民生活艰辛,医疗条件低劣,卫生意识缺乏。全家人合用一条毛巾、同一把剃刀、同一只木盆,致使疥疮、头癣、皮炎真菌、细菌的交叉感染。因此，在H村,同一家中有二三人患此疾者,并非什么新闻。当年还没流行假发套、种头发这种时髦的东西,他们因时制宜,''所爱帽'',说白了，就象眼前某些塌鼻子、单眼皮女郎去整容那般,遮掩身体某部位的缺陷。作为一种爱美之心，自无可厚非，更不应取笑于人。 大狗公公从国人拖着''猪尾巴''的晚清末年开始,干了五六十年田作。实践出真知,委实是个干农活的一把好手。作为队委,在小队里分管农业技术。不论是稻麦、油菜、蚕豆,还是养殖大菱等,什么时候播种育秧,什么时候施肥治虫,什么时候管理与收获,队长都会与他共同商定。他在队里的威信,仅次于''天话''队长。  （ 插 图 与 本 文 无 关 ） 大狗公公对知青，也很关心照顾。早在我们下乡前三年,他就收过一个知青徒弟,一直在他家吃饭（后来支了工,去镇上食品站肉柜当了卖肉师傅）。我们留在队里四五位知青,如不懂,弄错了农活的程序,他也从不会骂人。而总是一边笑着,一边手把手地耐心教我们如何掌握农活的要领。使身在异乡的年青人心里,感到一丝暖意。 别的老人每天工分，最多就评个八九分。而年近古稀的他,仍是队里标准的''十折头''。当然，不是凭老资格混饭,更不是靠''队委''谋的私,而是实打实干出来的。70来岁年纪,还当仁不让地与年青人那样，去罱河泥。当然,他的胃口也大。除了喝酒,每餐得吃一海碗的饭.这当然是补充强劳动付出的需要。 H村这罱河泥的农活，与外地捞河泥的网兜不同。光这2支大毛竹杆，加下面的夹网做成的大肚罱,就有二三十斤重。站在狭窄的船舷板上,将河泥连水夹起,再一把抛在船内,起码有百余斤重。周而复始,大半天下来,才能罱满一船河泥。没干过此活的人,就是使劲想罱一把,都无法抓起。而大狗公公却面不改色,日复一日,乐呵呵地干着。真的令人吃惊,又心悦诚服。记得70年代初,我曾以大队报道组名义,在《浙江日报》2版，发过一篇反映H村9队干部艰苦奋斗,不搞特殊化的''豆腐干''文章,其中就提到过他的例子。 大狗公公性格开朗,象老顽童似的，说话很有幽默感。令人在辛苦的田作中,增添别一种愉悦。他虽然也''所爱帽'',倒也不象阿Q那般避''光''讳''亮''，怕人揭自己的某些缺陷。有人曾故意逗他说:天热了,毡帽可以掀掉了！他真的掀起了帽,让又光又亮仅有几根稀疏白毛的头皮先亮个相,然后再戴上。笑着说:我这汽油灯是5000支光的,真的掀掉了,我怕触瞎倷咯（你们的）眼乌珠！一阵笑声过后,别人再也无语。 大狗公公有件事,在我印象里非常深刻。1970年5月一天下午,小队社员在壶洋江畈耘早稻的头遍田（任务是除了疏松土壤外，须将原先农忙时插下的秧苗歪倒的扶正,缺漏处补上苗）。那天，除了知青,大多数社员头戴草帽,腰后还拴上个竹磕篓（用来盛耘田时抓到的泥鳅与黄鳝，以便在食物匮的当年,解一下谗）。大狗公公的装束也同样，就在我相隔一二个人的位置。 下午3时,公社的田头广播照例响了起来。在《东方红》的开始曲后,重播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出的新闻。内容虽是以伟大导师名义发出的 << 五 . 二 0 声明 >>,但却是由当年那位''亲密战友''宣读的。那时节,天已经有点热了。人们象蛇一般在苗田里游动,显得没精打彩的。听到广播里那耳熟能详，有点咬牙切齿的湖南腔,人们开始耸起了耳朵。就在此时,大狗公公笑着说:林彪在骂人呢。伊在话''倷--妈--咯--入-- X ''（用土话学他湖南腔）！.....这番''淡畈乱话'',顿时在田头引起一阵哄笑。有人善意地对他说:大狗公公,要当心被打成''现反''！他笑着说:怕伊啥！ 也许是厌倦了这场史无前例,既革文又革命的动乱,听到大狗公公这在当时看来有些''出格''的笑话, 队里这些善良人,也都只是一笑了之,无人去告密。于是,大狗公公自然照样笑呵呵地相安无事。 一年后的冬天,大队召开党员与各生产队委以上人员参加的大会,传达了中央关于林彪事件的有关文件。讨论中,大狗公公这下来劲了。笑着说:我早就看出林彪这个枣核脸、鹰钩鼻不是个好人。去年早稻耘田时,他在广播里就骂过人！...... 一番话,说得人们忍俊不禁,捧腹大笑。而他自己居然显得一本正经,脸上还流露出颇为得意的神色 ...... 常年坚持劳动锻炼,加之性格开朗,虽然日常吃的只是淡饭土酒,大狗公公身体一直很棒。从而使这个晚清时代出生的老人,终于''穿越''三朝,沐浴上了农村改革的春风,也享受到了幸福夕阳的普照。他活到90多岁,子孙满堂,无疾而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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