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根农村 土地却要了他的命 ——知青轶事之五

扎根农村 土地却要了他的命

                  ——知青轶事之五

•题记：苦难岁月，知青悲欢。知青，中国现代史上3000万人的大迁徒，3000个家庭的天各一方，因此成为最沉重的话题。也许因为它的沉甸甸，才让我们在反思历史后一次次附身拾起那些琐碎的记忆，有了这些悲欢的历史痕迹，才能昭示今天的进步与幸福，才需要我们永不丢弃，妥善珍藏。——献给我同时代，历经磨难的知青兄弟姐妹以及我可爱的祖国。

  重庆知青猴儿的追悼会是在他插队的院子里召开的。参加追悼会的有生产队的社员，附近几个队的知青，从其他公社赶来的与他耍得好的知青，当然更有他那哭哭啼啼的“小花”和什么事都不懂才二岁的女儿。

  猴儿是1965年从山城重庆下到大巴山的，落户的地方叫凉水井。真的，那里有一口很凉很凉的水井，我们每一次从乡下返城经过那口井，都要去解解渴。现在来看，那水比那什么塑料鸟瓶装的所谓“矿泉水”强多了，淡甜沁凉。

  猴儿插队后，就决心落户一辈子。于是很快就找了当地一朵“小花”，过起真正地道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家生活。有时候去他家玩，晚上在院坝歇凉，大家睡在大蓝盘上（晒粮食的大簸箕），他有时跳出几句“采菊东篱下，悠悠见南山” 的诗句，有时背起“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短文，有时谈起牛顿掉苹果的故事，有时哼几句“兰兰的天空，百鸟在飞翔；美丽的长江边，是我可爱的山城、我的故乡”。这时，我们知道与农民结合在一起的猴儿，从心里永远也忘不了他翱翔蓝天的抱负，忘不了那繁华的大城市，生他养他陪他度过了快活童年的重庆。从其他重庆知青口中，我们了解到猴儿读书时，学习是努力的，成绩是拔尖的，常常在班上考试都是前三名，他一心要当一位为中华民族做大贡献的科学家。

  他的“小花”有所有巴山农村妇女的贤惠善良的美德，一张瓜子脸，小手小脚，身材匀称，干活麻利，为人响快。与瘦瘦的猴儿倒也般配。我们每一次去，她都非常热情的招待，哪怕揭不开锅，也要想办法弄一些吃的来款待兄弟哥们几个。当然，我们中的一些胆大的也不会空手去，路上随手的玉米呀、南瓜呀、红薯呀等总要弄一大包。她问是哪里的，都统一口径说是自己种的。有时山那边来的知青带一二只鸡来打牙祭，她更要追问来历，当然都说自己养的。

  猴儿决心农村一辈子，所以很快就与农民打成一片。人虽矮小一点，可粗活脏活重活，干起来一点不含糊。挖地耕田挑粪抬石头，样样都很快就是一把好手。可能加上已经是农民女婿的缘故，他的工分不像很多高大的男知青只有九分或九分五，他只要一摸锄头扁担就是十分。

  有一天，我进城办事，路过他的生产队，顺便去看他。只见他头戴烂草帽，身穿一件变色的海魂衫，肩上挞一条灰色的破毛巾，脚上穿一双农民一样的谷草草鞋，挑起三爷子一样高的粪桶，汗水淋漓，跑的正起劲。我说，我们一道进城去玩两天。他回答说，现在农活正忙，正是挣工分的好时候，下次再去吧。后来，我才知道，他们生产队偷偷地实行了计件工分制，做活划片包干，做的多就得的工分多。这可是大异不道的事，可他们的队长就敢。这样，他们队上的庄稼处处茁壮葱绿，明眼一看就比外生产队的庄稼好许多。于是工分值就高，大慨是三四角一个劳动日，比我们那个磨洋工的二级核算的“大寨大队”八分钱一天强到天上去了。

  还有一年，毕全公社之力修岩风洞水库，我们插队那个公社在尖山下，没大河，缺水，十年八旱，公社决定修一个大水库。于是全公社的知青都有可能在水库工地上见面。我与他虽然不在一个大队，但都要轮流派人到水库挖挑抬。一天正好我们两个都轮到上水库工地，在工地见到了与农民一般无二的他。他要命似的挑土，真让每一个人感动。休息时，我对他说，你那么卖命干啥？他说干的多得的多，你不知道我有家了吗？我要使她过好日子。原来他那矮小的身体里那么多的力量是这样来的。我感叹，爱情的力量真是伟大。

  可是，命运老是跟老实人作对，就是这样的一个好知青，不偷不抢不懒不装病，认认真真干活的，每一次好事都没有他。评知青先进，没他希望，他与公社管知青的干部有几次口角；招工没他的希望，他结了婚了；当兵没希望，他家庭出身有一点高；推荐上大学，没他希望，他从不去公社找管事的说说好话、下下矮装，更不会请那些去他家喝二两调和调和感情。

  1975年，我下乡的第五个年头暑热天，消息传来，猴儿死了！我惊呆了！年纪轻轻，怎么就死了呢？当时我正在上课，下乡两年我就当上了民办老师。下了课，跟张老师交代了一下，就匆匆赶到凉水井猴儿的家。

走进院坝一看，已经很多熟面孔都到了。猴儿的小花哭得像个泪人儿。一问才知道，猴儿那天去砍柴，脚上划了一个口子，伤口没痊愈，他就坚持要下田搭谷子。结果被稻草划破伤口，得了破伤风，没及时医治，就匆匆见马克思去了。

  可惜这样一位才华横溢、踏实肯干、任劳任怨的青年，扎根农村一辈子，土地却要了他的命。不到30岁的他，真正实现了与青山共存亡的誓言。

  哀哉！痛也！悼曰：

知青劳苦失风华，山寨扎根重庆娃。魂魄今天汇黑土，农田永远是君家。

少小离家归路难，黄泉道上泪潸然。猴君此去全解脱。哀叹遗孤暗云天！

——2014.7.3完稿于草园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