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难真情半生缘 当兵之前,我插队近三年。那年我才16岁。 知识青年到农村去,广阔天地,大有作为,扎根农村干革命——这是我们当年热血青年的豪言壮语。 我,16岁的小姑娘,背上铺盖,带上户口,插队到河北沧县的一个只有90多户人家的小村庄,开始自己挣工分,养活自己,由城市户口一下子成为农村户口。从此,我们有了一个历史性的名称——知识青年。 16岁的小姑娘,和农村整劳力干一样的活:收麦子,抢收抢种起早贪黑。华北年年干旱缺水,挑水点种,肩膀压的又红又肿。抗旱打井,大年三十都不歇工。积肥送粪,推着小独轮车,一边一只大筐,车轮深深地陷在松软的泥土里,前面拉,后面推,使尽全身的力气。挖海河,是天下最苦的活,全靠车推、铁锹挖。使用的是刀耕火种,最原始的耕种方式,亩产平均二三百斤,挣一个工三毛多钱。这就是我下乡时的农村,这就是我的知青生活。 患难真情,在这样的生活环境中,我遇到了一个极普通的人,成了我一生的朋友和恩人。在我最艰难的时候,她给了我终生难忘的帮助。 她是本村土生土长的女孩儿,比我大一岁。农村讲究取个贱名好养活,所以老人给她取名叫“虫子”。她个子不高,但很健壮,力气很大,总是和男劳力干一样的活,全村女劳力中,只有她一个人和男劳力一样,一天挣十个工分。当时,全国“农业学大寨”,成立了“铁姑娘队”,选她当队长。她热情,泼辣,又乐于助人,铁姑娘队热火朝天的。可她一天学没上过,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她待我特别好,总像个大人护小孩似的护着我。每天队长派活的时候,她都把我抢到她的一组,干什么活都带我一起,久而久之,我依赖她,她也离不开我,所以队长派活不用说就把我们派在一起。 她对我的帮助,不是用语言能表达的。 我下乡是1974年6月2日,没几天就赶上麦收,麦收是北方农村最累的活,最苦的季节,要和老天抢粮食,披星戴月,早上3点钟就下地割麦子,晚上挑灯打场,到半夜,一天睡三个小时。一望无际的大平原,麦垅好长啊,麦浪滚滚,一眼望不到头。我们按包工分配活,一个人割一垅,割不到头不能收工。我一个城市女孩儿,从没干过这么累的活(在学校时,顶多就是到农村帮忙拾麦穗)头上顶着烈日,快把人烤焦了,手上的血泡把镰刀都染红了,腰累的象折了一样,抬头看看天,知道了什么叫“火辣辣的太阳”,望着长长的麦垅,我被其他人远远地甩在后面,我是又累又急又渴,一屁股坐在地上哭起来,边哭边割。虫子总是第一个割到头,她又掉头割我的,很快就和我接对了头。整个麦收,她天天都是这样接我。当我们接上头的时候,那心情是可想而知的,我就情不自禁的拥抱她,她总是像个妈妈一样,给我擦汗、擦泪,逗我笑,她总说,眼是怂包,手是好汉,没啥难的。收完麦子要播种玉米,天大旱,没法播种,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农时不能误,只好挑水点种。这可是个力气活,我们到远处的河里挑来水,一个人刨坑,下种子,一个人用碗浇水,等水渗进去了,再把一个一个坑埋上。一个坑,一碗水,一粒种子。 连续几天,我俩就是这样配合,肩膀又红又肿,疼的钻心,累的腰都直不起来了。而虫子每一趟都挑满满两大桶,让我挑多半桶。还总是说,你歇会,我来。 秋收前,要把玉米叶子扒下来,背到场上去,留着冬天喂牲口。我力气小背不了多少,虫子就拼命多装,筐里装的像小山一样,到了场上称重时,她又使劲往我筐里装。 我们知青点的房子四面漏风,只有薄薄的一层砖,躺在床上居然能从墙缝看到墙外的月光。十冬腊月,屋里没有一点火星儿,脸盆里的水冻成大冰坨。虫子家睡的是火炕,天太冷的时候,她总是让我睡到她家的炕头上,她家里要是吃顿细粮,比如面条,烙饼,她一定会把我叫到家里去吃。我还记得,她家的面条没有卤,是用盐水伴着吃的,但我觉得那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最让人难忘的是浇地,一开春儿,小麦要浇返青水,然后是灌浆水.....昼夜不停,一直要浇到收麦前。这几个月,白天黑夜都要在麦地里,每天晚上,都要睡在野洼里。我和虫子两人负责一口机井,看管柴油机,抽水机,看守畦口子。那时候是大水漫灌,浇满一畦,堵上畦口,又开新的一畦,循环往复,我们就会不停的转移阵地。初春的北方,乍暖还寒,尤其是夜里,更是寒气逼人。漫无边际的大野洼,白天还好说,有太阳,会暖和些。到了夜里,冻得人缩成一团,我们找来一些麦桔,铺在地上,她把家里的老羊皮袄拿来,就像陕北放羊人穿的那种,只有羊皮没有布。我们两卷缩在一起互相取暖,两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数星星,讲笑话,聊天,熬时间,盼天亮。困极了,我们都睡着了,突然觉得身子底下冰冷冰冷的,才发现跑水了,渠里的水把畦口冲开了一个大口子,水跑的到处都是,把我们睡觉的地方给淹了,我们跳起来,不顾一切地跳到水里堵口子,鞋都湿了,裤腿也湿了一大截,冰冷刺骨,冻得我们打着哆嗦。那时连年干旱,水非常宝贵,如果队长看到跑了水,会把我们骂的狗血喷头,还要扣工分。每次跑水,虫子都会不顾一切的跳到水里,她总是不让我下水,她说我们城里人身子娇贵,会冻病的,可她自己冻的上牙打下牙,她还说:“一点不冷”。 我们躺在田野里,数着星星,漫无边际的大野洼里,只有我们几组浇地的人和哗哗的流水声,万籁俱寂,我们心贴心,背靠背,无话不谈。她最羡慕我们有文化,她总说:“你看你又会写文章,又会念报纸,又会唱歌,多让人眼馋啊。”她最爱听我给她读报纸,野地里也没有人,我就扯着大嗓子唱歌,朗诵,她特别愿意听。 后来,我当兵了,不久,她也嫁人了。我给她写了几次信都没有回音,加上当时连队生活很紧张,就断了联系。几年过去了,我非常想念她,我想了个办法,把信寄给她哥哥,让他千方百计给我转到。虫子收到信后,泪流满面,催着丈夫给我回信,她丈夫也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也识不了多少字。他来信说:“虫子想死你了,经常念叨你。”收到我的信,虫子天天盼着见我,我探家时,专程去她家看她。久别重逢,一见面,她抱着我大哭起来,边哭边说:“可想死你了,我可见着你了。”她指着一个三、四岁的女儿说:“俺闺女,叫海英,生她的时候,俺想你想的没法子,就起了个和你差不多的名字。”海英,柴英,我理解这个纯朴善良的农村妇女朴素的感情,真诚,质朴。 从此,40 年过去了,我们再也没有断过联系,成了亲姐妹,成了一门亲戚,每次探家,我一定会去看她。我父母也多了个闺女,我不在家,虫子一家经常到我家照顾他们,自己种的瓜果蔬菜,新粮食总是及时给老人送来。那时候,物资缺乏,我们家的布票,煤本,各种票证,以及家里用不着,穿不着的东西都送给她们,力所能及的帮她们忙。后来,海英长大了,亭亭玉立,我帮她在北京我的单位联系了工作,还接虫子夫妇来北京玩儿,真正成了一家人。村里的伙伴羡慕地说:“虫子你真有福气,遇到一个有良心的好知青。”是我有福气,在人生最艰难的时候,遇到了善良勤劳,帮我度过难关的好人,我是感恩,报恩。 这一家人,勤劳善良能吃苦,随着改革开放,时代变迁,她们家的日子红红火火,一儿一女都成家立业,儿孙满堂,有汽车,拖拉机,鸡鸭猪羊,鱼塘果园,粮食满院,真的过上了好日子。 这就是我与一个农民朋友真挚朴实的半生友情。 每次探家,我必定会去她家,在她家的菜园里摘着各种各样的蔬菜,果园里摘瓜果梨桃。去地里掰老玉米,马上就下锅煮,鸡是自己家散养的,鸡蛋是纯粹的柴鸡蛋,最难得是那份纯朴,那份纯静。坐在炕头上,就想起了当年的热炕头,在这里远离城市的喧嚣,心灵得到净化。远离纷争烦恼。一种回归自然的宁静心态。 40年过去了,岁月流逝,地位改变,生活变化,城乡差异,这一切一切的变化,都没有隔断我们的感情,因为,这份情谊纯朴真诚,没有任何功利,只有感恩,报恩,这是人间最宝贵的感情,是在物欲横流的年代难以寻觅的珍贵情感。 我们是一生的朋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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