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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柿红秋意浓》

2025-11-26 08:51| 发布者: 安宁檬| 查看: 5| 评论: 0|原作者: 东山峰知青

摘要: 《柿红秋意浓》 那年十月,我又回到了这片山。不是过客,是归人。 车轮在盘山公路上盘旋而上时,窗外的景致便一寸寸地往记忆里沉。阔别四十余载,山还是那座山,路却不再是那条需要踩着露水、喘着粗气攀爬的泥泞小 ...

《柿红秋意浓》


那年十月,我又回到了这片山。不是过客,是归人。
车轮在盘山公路上盘旋而上时,窗外的景致便一寸寸地往记忆里沉。阔别四十余载,山还是那座山,路却不再是那条需要踩着露水、喘着粗气攀爬的泥泞小径了。可当第一阵山风穿过摇下的车窗扑在脸上时,我便知道——它认出我来了。这风里,还掺着当年那股子清冽,混着腐叶、湿土与某种熟悉的、若隐若现的甜香。
我的第二故乡,到了。
弃车步行,沿那条已被荒草半掩的小径往上走。山峰的第一阵秋风,是踩着记忆里的月光与晨露来的,它像个沉默的故友,拂过连绵的山脊。整座大山的绿意,便在这凛冽而温柔的触碰里,一层层地沉淀下来,渲出墨绿、浅赭与淡金的斑驳,像一幅被时光浸透的巨幅卷轴,在我眼前缓缓铺展。万籁俱寂中,唯有知青点那面陡峭的崖畔上,一棵老柿树,仿佛自我脚步响起的那一刻,便燃亮了它全部的魂魄。
它就在那里。一见我,便迫不及待地,把积蓄了三季、不,是积蓄了四十多年的相思,全都化作了枝头那一片灼灼的、沸腾的红。那红,不似花般娇艳,也不似血般悲壮,那是岁月文火慢熬出的一砚胭脂,点在寂寥山谷的眉心,为我,也只为这沉静的秋,一天天地,醉深了下去。
霜降已过,山雾正浓得化不开。乳白的岚霭,这大山的呼吸,裹挟着那股焦香的、熟透的柿叶气息,从当年我们栖身的茅草房旧址——如今只剩一片长满青蒿的平地——漫涌而来,温柔地缠绕上它虬曲的、如铁画银钩般的枝干。枝头的红柿子,便在氤氲的雾气中轻轻颔首,像千百盏被秋光点燃的旧信笺,又像是岁月执意为我留存、不曾褪色的印记,在苍茫山色间,无声地摇曳。我站定了,看得有些痴。这雾,原是有生命的,是懂得怀念的。它漫过来时,整座山都沉浸在了往事的呼吸里,而那一树决绝的柿红,正是秋日最深情的回眸,凝视着我这不归的归人。
走近了,才更看清它的风骨。枝桠虬曲盘错,是几十年山风雕刻出的筋骨,苍黑如铁,每一道转折都藏着与风雨博弈的往事。可它偏偏要把那满枝的果实,累累赘赘地、不顾一切地举得高高的,像举着一个个小小的、圆满的太阳,又像擎着无数不息的生命火把。远山如黛,层叠着青灰、淡蓝的影,静静地在天边晕开,是极好的背景,衬得这一抹跳脱的、鲜活的红,愈发惊心动魄。风穿过枝桠,已变得稀疏的柿叶便沙沙作响,那声音低沉而绵长,像是树在絮语,轻易就把半世纪的光阴,拉得又软又韧。
我在山坳处寻得一块青石板坐下。石面冰凉,纹路里长满了湿滑的苔藓。我用手细细抹去,指尖触到几道极浅的刻痕——“1972”。是了,这是当年我们知青小屋的门槛石。岁月真是个耐心的雕工,竟将当年我们用钉子深深凿下的印记,也磨得这般圆融,几乎要归于无痕。可指尖抚过,那凹陷处,却仿佛仍能触到青春的温度,滚烫的。我点上一支烟,看青白的烟圈在湿冷的空气里,慢腾腾地升起,与乳白的山岚融在一起,不分彼此。这廉价的烟味,混着清甜的柿香,竟生出一种说不出的妥帖,仿佛它们本就该在此处相遇。
脚边的竹篮里,是来时路上,热情的山民硬塞给我的几个柿子,红得透亮,像上好的琥珀,果皮薄如蝉翼,在迷蒙的天光下,隐约可见里面那汪流动的、稠密的蜜意。凑近了闻,是枝头带来的爽气,混着泥土的、最本真的腥甜。这味道太霸道了,瞬间就能把人拽回那些个遥远的清晨:雾气打湿了额发,沉重的裤脚上沾满了泥泞与草籽,肩上挑着的水桶吱呀作响。可在茅草坡上歇脚的片刻,从怀里掏出还带着体温的、半熟的柿子,狠狠咬一口,那涩味底下藏着的、一丝倔强的清甜,便能猛地漫遍全身,连骨缝里积攒的疲惫,仿佛都轻了几分。
那些年的山居岁月,是清贫的,也是富足的。清贫于物质,富足于自然。这满山的柿子,便是大山水恒而慷慨的馈赠。青涩的,摘下来用瓦缸盐水浸泡数日,便成了佐餐的酸脆小菜,是就着糙米饭的下饭恩物。半熟的,与有限的粗米一同投进大锅熬煮,粥水里便会飘起一层诱人的甜香,暖了无数个寒凉的黎明。待到霜降过后,柿子彻底红透了,软了,轻轻撕开那层薄皮,用嘴一吸,那蜜糖般的果肉便滑入喉中,一股毫无杂质的甘甜,能一直甜到心底最深处去。
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往事便如这山雾般汹涌而来。最清晰的是1973年的那个冬日,我染了重风寒,高烧不退,蜷在冰冷的统铺上,只觉得魂魄都要被抽走了。是职工周婶,揣着两个被她用体温暖得热烘烘的柿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踏雪而来。她就在那奄奄一息的火塘边,用一把小刀,极有耐心地将柿子削成小块,投进一个乌黑的陶罐里,细细地熬煮。火苗舔着罐底,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甜香混着药香,弥漫了整间低矮的茅草房。那碗温热的、几乎不加一滴水的柿汁,胜过人间一切良药。她那双因常年劳作而粗糙皲裂的手掌,抚过我滚烫的额头,那粗粝的、温暖的触感,像一道烙印,至今还清晰地留在我的皮肤记忆里。那种在苦难中彼此扶持着生出的人性温暖,是此后半生,我在任何繁华都市的暖气房里,都不曾再感受过的。
如今再回来,我的鬓角早已被岁月的风霜染白,步履也不复当年的轻捷。可这棵老柿树,却依旧不管不顾地、倔强地红着,那颜色,艳如我们当年离去时,山边那片燃烧的、壮丽的晚霞。目光在树干上搜寻,那道长长的、扭曲的疤痕果然还在。那是某年罕见的暴雪夜,碗口粗的树枝被生生压断,我们十几个知青和老乡,顶着能把人冻僵的风雪,用能找到的破布、草绳,为它小心翼翼地包扎、固定。那时,通往山外的路常常被风雪阻断,冬天更是寸步难行,粮食运不进来,日子过得尤其艰难。可人们望着这棵受伤的树,总会说:“树能活,路也能通。”话语简单,却带着山石般的信念。如今,平整的盘山公路已能通到崖边,物质不再匮乏,可那些在浓雾里并肩劳作的身影,那些在严寒中冻得通红、却依然漾着质朴笑容的脸庞,却比眼前任何一座山峦的影子,都更为清晰,更为沉重。
烟圈在风里散了,手里的烟也将燃尽。望着雾中朦胧起伏的山影,心头忽然毫无预兆地一软,眼底竟有些潮润。这柿红如酒的秋日,多像一段被时光精心装帧过的、怎么也揉不碎的旧梦。梦里,有生活最粗粝的质地:磨破底的解放鞋、扎入皮肉的茅叶、掺着秕糠与草屑的窝窝头;梦里,更有人性最温存的亮光:火塘边分享一个红薯的低语、递过来的一捧炒花生、一双在泥泞滑坡上毫不犹豫伸出的、强有力的手掌。苦吗?是真苦。青春的汗水与泪水,几乎都毫无保留地浇灌给了这片土地。可这苦水的深处,却总沉着厚厚的一层甜,就像这柿子,必要历经春寒、夏旱、秋风与严霜的洗礼,才能褪尽所有的青涩与酸楚,红得如此彻底,甜得这般纯粹。
雾气似乎更浓了,柿树那高大的、沉默的影子,渐渐与流动的山岚交融在一起,轮廓变得模糊,仿佛随时会羽化登仙而去。我掐灭了烟蒂,将那一点最后的火星,轻轻按在青石板那模糊的“1972”刻痕里。就在那一刹那,耳边仿佛又响起了往昔的声音:风的呜咽、火塘里柴火的噼啪、山民们粗犷的吆喝、还有林间山雀清亮的啼鸣……这些声音,携着那股永恒的柿香,穿越了四十多年的喧嚣与沉寂,成了我生命乐章里,最低沉、也最珍贵的背景音。原来,最深的记忆,不是刻在石头上,也不是写在日记里,而是融在这些声音、这些气味里,一触,即如洪水决堤。
正凝神间,风又起时,一颗熟到极致的柿子,“噗”地一声,轻轻坠落在我的脚边,在厚厚的落叶上砸出一个温柔的小坑。我俯身拾起它,掌心立刻感受到果皮传递出的、一种丰盈而踏实的暖意。这温度,像极了当年周婶揣在怀里的暖柿,像火塘边相握的手掌,也像离开时,老乡们悄悄塞满我们行囊的那一袋袋柿干,带着山的气息与体温,暖了此后半生的仆仆风尘。我用手绢擦了擦,轻轻咬开一个小口,那股积蓄了四季的甜浆,立刻在舌尖炸开,汹涌地流向喉咙。还是当年的味道,却又似乎比记忆里的,更醇厚,更层次分明。直到这一刻,我才恍然懂得,不是柿子变了,而是我这大半生的漂泊与沉淀,终于让我品出了那极致甘甜背后,所深藏的、岁月的全部滋味。
“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这老杜的诗句,此刻想来,竟是这般贴切。这老柿树,哪里懂得人间的悲欢聚散,它只是守着这东山峰的一隅,遵循着自然的律令,春来抽芽,夏至挂果,秋深染红,冬临抗霜,活得纯粹,坚韧,而又从容。当年,我们都以为这里只是一个青春的驿站,一段必将告别的岁月。如今双鬓染霜,涉世已深,方才懂得,这片土地,这棵老树,早已将最朴素、也最深刻的人生答案,写在了它的年轮里,写在了这年年岁岁的柿红深处——生活从不是只有单一的苦味,就像这柿子,唯有经霜,方能愈甜;人生也从来不是孤身的逆行,那些被刻在岁月褶皱里的、来自他人的善意与温暖,都是我们得以越过人生所有风雨沟壑的、最坚实的力量。
夕阳西下,暮色如同一位高明的画家,将金红的余晖毫不吝啬地泼洒下来。柿树长长的影子,与背后巍峨的山峦重叠在一起,枝头那千百盏“小灯笼”,在渐深的暮霭里,愈发显得鲜亮、温暖,像是不息的希望。雾气开始渐渐散开,远处的山尖,都镶上了一道耀眼的金边。空气里,满是清冽的柿香与厚重泥土气息的混合,吸一口,便觉肺腑澄澈。
我挎起那只沉甸甸的竹篮,准备下山。那浓郁的甜香,丝丝缕缕地沾在衣襟上,挥之不去,仿佛我带走的,不是一篮柿子,而是整整一座山的、沉甸甸的暖意。
风,再次穿过寂静的柿林,叶响沙沙,如大山的絮语,在我耳边轻声诉说:回来就好,这里,永远是你的根。
我没有回头,只最后点了一支烟,倚着路旁的老松,看那蓝白的烟丝,在瑰丽的暮色里,缠绕着,袅袅地上升,最终与渐起的、淡蓝色的夜雾,彻底融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这手中的烟,篮中的柿,眼前的山,梦里的人,都在这浓得化不开的秋意里,化作了一缕绕指的柔,在心头,久久,久久不散。
(完)
2019.10于城南一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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