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难忘鱼香 四月下旬,正是农业生产的繁忙时节,锄草、施肥、浇水、以及喷洒农药等夏收作物的田间管理工作正在紧张有序的适时展开,一些大秋作物也已经相继进入了播种阶段。 我从后山草原返回连队之后不久,修理班的成员再次发生了新变化。先是赵怀水调到其他连队,不久又在指导员的直接过问下,经过后勤排的内部调整,羊号班的张嘉祥正式调入修理班,补充铁匠岗位上由于小隗探亲逾期不归而出现的长期空缺。事后不久,连部班一位战友悄悄向我透露说∶“春节前回家探亲的小隗,一直以在北京看病为由拒绝返回连队,现已得到了确切的消息,他已经通过父辈的关系,疏通了层层关节,办妥了全部病退手续,并且分配到北京一家较好的企业上班数周了。”由于素有坚持一专多能的想法,我并未向连队领导提出补充木匠岗位的要求。 张嘉祥一九七零年春末从本团七连调入八连后一直从事放羊工作,由于羊号距离营区足有三里多地,我平时与他接触的机会并不很多,但我知道,他是一位踏实本分、勤工敬业的好战士。锻造工作的技术性强,张嘉祥刚到修理班,尚需足够的时间适应新环境,循序渐进地学习各种锻造技术。然而,锻造工作却是一项需要两三个人默契配合的特殊工种,缺乏熟练的好帮手,“主锤”很难独立完成复杂工艺的锻造工作。因此,为确保锻造工作的正常进行,自小隗回北京探亲之日起,我时常以“大圣”身边别无二选的主要帮手自居,到铁匠坊与他们一起锻造铁活,探讨如何提高锻造水平,攻克一些技术难关等。 如前所述,铁匠炉建在与两台水泵隔开的扬水站里,南侧的外墙下是排水渠末端的蓄水区,北侧的外墙下是一个长约六米,宽约四米的水泥结构的排水池,水满的时候也不会超过一米深。此时正是温暖的五月上旬,扬水站里的两台大功率水泵昼夜不停地轰鸣着,正在抽排附近几个连队不断排放过来的带有盐碱的废水,据说这个时节正是黄河鲤鱼逆流而上的繁殖期。 一天将近中午的时候,我和“大圣”几人正在锻造铁活,忽听外面传来一阵又一阵极其兴奋的欢呼声。当我们几人满怀好奇心放下手中的铁活,纷纷跑出门外想要看个究竟的时候,只见二排排长高挽裤腿,正与二排的几个活跃分子兴高采烈地站在排水池中摸鱼。水池旁边已有二排的几位战友分别蹲在地上,用力扣住鱼鳃,紧紧地按住几条尚在奋力挣扎的大鱼,长长的唇须,鲜红的鱼鳍,正是人们极少见到的野生黄河大鲤鱼。 一位兴奋不已的二排战友告诉我们说:“我们排长的眼力真好,他带领我们沿三支渠收工返回营区,走到排水池旁边的时候,突然发现水中有大鱼游动的水纹痕迹,于是果断命令几位战友和他一块儿下水摸鱼。”大概是想证实排长摸鱼的高效率,那位战友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接着说道:“这才短短七八分钟的时间,他们已经捉到了三条大鲤鱼,不过池边的几条大鲤鱼都是我们排长一个人抓到的,其他几位……嘛,看样子好像费尽了吃奶的力气,不但一条没抓住,还对排长正常发挥造成不小的影响。排长说水池里还有,但是,好像并不容易抓到呢!。” 就在我们说话的功夫,二排长又抓到了一条大约尺长的大鲤鱼。他用左手的两根手指扣住鱼鳃,右手紧紧抓住鱼尾,随后蹚水走近池边对一位同排战友说道∶“你赶快到水渠旁边儿去拔几根粗壮的芦苇来,然后把这几条鲤鱼穿鳃串在一起拎回宿舍。如果运气好的话,也许我还能再抓到一两条。” 二排长是连队里公认的一位水中摸鱼的顶尖高手,他给大家留下最深刻的印象是在一九七一年,同样是在春季扬水站抽排水的时候。那时候,供给制的期限已经过半,实行农场制已经呼之欲出,只是管理模式不够清晰而已。但是,前劳改农场留下的丰厚家底儿基本上就要消耗殆尽了,连队的伙食质量开始呈现明显下滑的迹象,面食日渐减少,大米几成奢侈品,口感极差的糜子米一跃成为一日三餐人见人厌的主食。更为糟糕的是,白薯面的供应比例也渐渐呈现出上升的趋势,蔬菜和肉类食品的供应不足尤其成为大家日常生活中最为关心,也是最为敏感的话题。 在这样一种背景条件下,如果突然发现许多不用花钱,只需动动手便可轻易获得多年不见的美味食品,谁又能无动于衷呢?听起来,这似乎是天方夜谭,痴人说梦。有这样的好事,我们还需要日复一日地“面朝黄土背朝天”吗?有人更是无奈地打趣地说﹕“东北地区有句谚语形容当地物产丰富,是这样说的:‘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进饭锅里。’咱这地方穷,物产不丰富,如果真能隔三差五使用水瓢舀到新鲜的活鱼,咱也算是赛过半个活神仙了!” 不过这事儿还真就发生过一次,在我的记忆当中也是迄今为止仅有的一次,想要再过一次大排鱼宴的神仙瘾,就只能各凭本能,或者在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梦境中去寻找那种美妙十足的快感了。 那是一次偶然的发现,但却迅速轰动了全连。一位负责脱坯的二排战友下午收工时,照例下到三支渠边去清洗土坯模子和沾满双手的烂泥巴。当他蹲在渠边时,渠水中大大小小的游鱼立刻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而且无论是数量还是种类似乎都与平时所见存在明显不同,除有常见的白条、鲫瓜子、泥鳅外,还有不少半大不小的鲤拐子和潜伏在水草烂泥中的鲶鱼。他当然不知道,究竟是由于伙食质量的持续下降,从而导致他对可食之物的敏感度发生了变化,还是因为自然环境出现异常,促成了鱼群数量的增加和种类上的明显变化。但是,他知道,水中的游鱼即可以果腹,又能够解馋。尤其让他感兴奋的是,自从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正式组建以来,新鲜活鱼还从未列入过连队的食谱,正式上过餐桌。尽管极个别人出于好玩或者只为解馋,确曾利用节假日把从乌加河钓来或者捕捉到的活鱼煮成鱼汤吃,但也只是个案。如果水中的游鱼真能摆到连队的餐桌上,不但这一历史现状从此彻底改写,还能让全连的战友们品尝到久违的新鲜活鱼,作为发现特殊鱼群的第一人,这是一件多么让人感到开心的大好事啊!于是,他顾不上清洗土坯模子和一双肮脏的泥手,带着满脑子吃鱼解馋的巨大惊喜,一边快速地跑向营区,一边充满孩子气地高声呼喊着∶“排长(二排长),排长!三支渠里有鱼,还有不少大鱼呀!”。 二排长听完汇报,同样来了精神,他深知自己擅长摸鱼的本事,只是鲜为人知,缺少充分展示的好机会而已。当他带领几个战士快速跑到渠边,看到游鱼的种类和数量确实明显多于往常的时候,他当机立断告诉身边的战士:“快去请示连长,要不要增派更多人手到三支渠来捞鱼。凭我多年的经验判断,水渠中不仅鱼多,还有不少大鱼,说不定能让全连的战友们痛痛快快地吃上一顿全鱼宴呢!” 听说三支渠里发现了很多鱼,这可是连队组建以来从来没有过的新鲜事儿,我(那时候,我还在一排一班担任班长职务)和几位战友也赶忙跑过去看热闹。走到渠边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二排长身穿军绿色内裤和一件跨栏背心,站在齐腰深的渠水中,正在不断地把摸到的鱼一条一条地扔到岸边上,看样子几乎每次下手都不落空,有时甚至两只手中都有鱼。动作娴熟、下手准确,简直就像是在收割过的麦地里,弯腰捡拾遗落在地面上的麦穗,或者是在麦场上捡拾那些散落的玉米棒子那么从容,那么自然。速度之快,效率之高,实在让人感到惊叹不已。其他那些站在渠水中的战友们可就没那么幸运了,少数人甚至穷尽浑身的解数,未必就能收获丝毫的喜悦。我的水性虽好,但却恰恰是“少数人”中的其中一个。 为提高捕鱼效率,经验丰富的二排长一面指挥身边的几名战士一字排开站在大约十米开外的上游(扬水站地处三支渠的末端,上游以西还有四连、五连和六连等),只管奋力拍打水面,以防鱼群向上游逃窜,一面吩咐另外几名战士迅速赶往场面和基建工地,找来所有能用的筛子,不管粗筛细筛,无论是大是小,一律拿来当作抄网用, 在连长的积极鼓动下,刚刚收工回到连队的战友们大多秉持过去看看的怀疑态度,纷纷端着脸盆,提着水桶赶到渠边。二排找来的各种筛子确实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小型筛子单人便可使用,大型筛子四个人各持一角,只要看准机会,每一次起捞,少则五六条条,多则十几条,甚至更多,其中半斤以上的野生鲤鱼并不少见。二三十个兴高采烈的女排战友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忸怩与羞涩,频繁穿梭在水渠旁边,把那些尚在欢蹦乱跳的活鱼从渠边草坡、从筛子里捡拾到水桶和洗脸盆里。 水花飞溅,人声鼎沸,昔日平静的排水渠中始终洋溢着节日般欢乐的气氛。直到吝啬的太阳不再让欢乐的人群分享它的光芒,连长才手指满满的五六水桶外加十几脸盆鲜活的鱼,乐呵呵地宣布道∶“俗话说得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今天晚上,大家可以充分享受一顿自己动手抓来的全鱼宴了。为保证大家吃好,休息好,回到营房后,每个排各选五六个人到食堂帮厨,具体任务是把全部活鱼全部开膛、刮鳞、洗净。另外,今天晚上的晚点名活动就……”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然后笑呵呵地继续说道,“那就取消了吧,饭后各排自行安排活动!” 毫无疑问,这顿晚饭是一次别开生面的纯鱼宴,解馋但又费事,新鲜却不陌生,欢声笑语取代了平时食之无味的满腹牢骚。没有了晚点名和例行的政治学习,晚饭后,男排的很多宿舍里充满了下棋、打牌的喧闹声。 当然,所谓“迄今为止是仅有的一次”,是专指扬水站以西,一直延伸到四连、五连和六连的整条三支渠而言,扬水站以东则是一段高于三支渠的末段排水渠,扬水站从三支渠抽排出来大量含盐、含碱的废水由此直接排入到乌加河,故此不在“专指”的范围之内。需要做出解释的是:第一、此次三支渠捞鱼成为第一,没有第二的一次绝唱,而且没人知道究竟是何种原因,导致水中游鱼突然大幅增加,同样没人知道又是何种原因导致后来渠水中游鱼逐年减少,甚至濒临绝迹,或许是由于上游几个连队的饿人们,出于果腹而层层过筛的缘故吧。第二、末段排渠也曾经出现过鲤鱼逆流而上,最终被困,并轻而易举被摆上连队餐桌的盛况,但同样由于鱼类资源逐年减少,那样的盛况终难再现(由于此事非本人亲身经历,故此不做过多描述)。 整整两年多的时间过去了,此时此刻,眼看着二排排长连续抓到的那几条纯正的黄河大鲤鱼,最后又眼巴巴地看着他们光着双脚,拎着几条尚在垂死挣扎的黄河大鲤鱼,高声吼唱着《打靶归来》歌,兴高采烈、连蹦带跳地扬长而去,昔日的鱼香再一次强烈调动了我的全部味觉系统,止不住的口水顿觉满嘴流动。就在我们自己眼皮子底下的好东西,尽管并不属于我们专有,但却没能及早发现,及早下手,自己还在饥肠辘辘,反而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抢得先机拿去解馋、解饿,我和“大圣”、张嘉祥、国胜利等,却只能咬牙、跺脚,不断叹息着,心情也都懊丧到了极点。“大圣”更是极度惋惜地连声嘟囔着说道“在咱这一亩三分地里抹油,还让咱哥几个眼巴巴地瞅着,二排的弟兄们可真不够意思!哪怕只是虚情假意地装装样子,或者,狠狠心给咱留下一条最小的,也算他们够仗义,不缺乏阶级友爱的精神,发扬了伟大的共产主义的风格呀!”。 我正要扭身返回铁匠坊时,张嘉祥的一句话提醒了我。他说:“要不然咱再下水趟趟看,万一有那么几条漏网之鱼呢?哪怕仅仅抓住一条像样的大鱼,即便填不饱肚子,至少也让咱哥几个开开荤、解解馋哪!”若在往常,我对他的提议或许不以为然。二排长是什么人哪,他可是全连公认的、顶尖儿的摸鱼高手,小小的一个排水池,不幸让他抢先扫荡过,怎么可能还会有漏网之鱼呢?但是,在饥饿和嘴馋双重欲望的强烈驱使下,我还是决定碰碰运气。 带着一种试试看的侥幸心理,我仍然有些不情愿地高高挽起两条裤腿,与“大圣”、嘉祥、胜利先后下到仍然冰凉池水中。 果然,运气总是青睐那些时刻做好准备,甚至还有那些在特定条件下难以抵御诱惑的人。“大圣”首先感触到大鱼在水底快速游动的水流,紧接着,我也感觉到有鱼紧贴着我的踝关节游过,不过水中的游鱼究竟是多是少、是大是小,那可就无从考证了。可这毕竟是一件让人感到振奋的事,只要水中有鱼,一饱口福总算保留着一线希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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