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猴石山》21 作者:我的第二故乡(曹振声) 第六章肖卫东病了 21 庞新花走后,肖卫东平躺在炕上,不一会儿,苍白的脸上冒出虚汗;酸胀的腰背隐隐作痛;肿胀的两眼呆呆地盯着那粗大的房梁,熏得黑乎乎的顶棚;眩晕晕、迷茫茫的……好像看见那房梁上有只小爬虫。 不,不是一只!是一群!那些牛头马面,呲牙咧嘴,慢悠悠、呼呀呀地朝她走来…… 肖卫东连忙拿起大扫帚,拼命地扫呀,扫呀,扫…… 唉?我怎么成了小爬虫……?啊?不不,我不是!唉?刚才我不是手握“革命的”大扫帚吗……?你……你们围着我干吗?什么……?我是保皇派?是小爬虫?你诬陷,你瞎说!我不是!我是横扫牛鬼蛇神的革命小将啊……!啊?不不……!你们不能抢走我的红袖标!什么?低头认罪!让谁低头认罪?我吗?我有什么罪?你们倒是说,说呀……!凭什么让我低头?凭什么冲我抡皮带……?你们眼瞎了?我是响当当的红卫兵,手握红宝书,身穿黄军装,臂戴红袖章……看,我是多么多么的英姿飒爽啊!什么?他们去抄我家了……?唉,那些小爬虫呢?怎么一下子都不见了?不行!我非找到你们,我就不信我找不到你们,我要把你们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决不能让你们……她身生双翅,飞上房梁,可犄角旮旯地找哇,找哇,找…… 卧室里三屉桌的抽屉拉开了;东墙吊板上大大小小的纸盒搬下来了;床单下的褥子掀开了,像遭洗劫似的一片狼藉……她终于找到了妈妈放在床下的那只旧樟木箱子的钥匙! 她的两眼直愣愣地盯着那把在她看来有些神秘的钥匙,忐忑不安的心令她的手有些发抖;探寻爸爸妈妈秘密的渴望令她有些激动;抄家有备、自我保护的潜意识迫使她急不可耐地打开了那只妈妈从不准她看上一眼的樟木箱子! 倒腾出棉衣、被褥等等的生活杂物之后,在箱子底部她发现了一个用旧红头巾包裹的小包。这里一定隐藏着什么秘密!不然,妈妈干嘛缝得这般严实……?她并不知晓,但就这方头巾,就是她妈妈的秘密! 她迟疑片刻,颤巍巍的手拿起剪刀小心翼翼地拆了那包上的缝线;打开后里面依然是用旧报纸包着,那报纸的年代已经久远,是竖版印的;再打开是用“老裕泰”的茶叶纸包的,那洁白的包装纸已经发黄变脆了;再打开里面包的竟是几个粗糙牛皮纸封面的本!她捋了捋散落的头发,揉了一把有些模糊的眼,把那几个本本摊开,发现有两个本的封皮上用钢笔写着“杜秀娥”三个字。她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翻看着,不过是写的就是“上下左右、东南西北、天地人……”罢了! 她明白了,这是妈妈小时候练字用的本。但是,她很奇怪,一个练字本干嘛要层层包裹得这样严实?那封皮上的钢笔字肯定不是妈妈写的,她认识妈妈的字体,不是妈妈,又是谁写的……?她痴痴地愣住了,脑袋里像炸雷一样“轰轰”作响,刚刚失望、坠落的心一下子又提到了嗓子眼!不,不对!这里一定隐藏着妈妈的什么秘密!她一本本、一页页地翻看……突然,一张二寸发黄的旧照片出现在她的眼前,她紧捂愈跳愈烈的心口,使劲儿地睁大双眼…… 那是一张三人合影的照片,左下方“大北照相馆”五个字清晰可见,中间坐着一个穿土布大襟上衣的老太太,干瘦干瘦的;她身后左边站立一个二十多岁身穿长袍的小伙子,脸蛋儿上透着一股帅气;右边站立一个姑娘,瓜子脸,一条长长的大辫子搭在胸前的碎花袄罩上。 尽管那照片很陈旧,照片上人的穿着打扮也恍如隔世,她还是看出来了,这不是年轻时的妈妈吗?可那个老太太是谁?还有那个小伙子,他是谁?他绝不是爸爸,不是爸爸,他会是谁……?她启动了所有的记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她瞪圆眼睛寻找照片上标注的拍摄时间,哪怕只有年份也好,但她失望了…… “你在翻腾什么?” 突然,妈妈一声大吼,出现在木隔扇的门框下。她怀里抱着一周多的小柱子,未上小学的肖银花心惊胆战地藏在她的身后,拽着她的衣襟瞪着惊恐的眼。 就在她惊悚的一刻,妈妈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进来,把小柱子往床上一扔;把她手中的那张老照片抢了过去;一把推倒了蹲在地上的她;急急地把那些练字本连同包裹它们的旧纸、红头巾揽了过去,冲她吼道:“你要抄家呀!”吼完,她坐在床边呆呆地看着她的那些“珍宝”,眼窝里慢慢地滴下了一颗颗泪珠儿。 “呜呜……”肖银花和柱子都被吓哭了。肖银花浑身颤抖着,依偎在妈妈膝旁,抬起两只小手摸眼泪。 “去!抱小柱子到外边晒太阳去!”妈妈双手紧捂贴在胸口上她的“珍宝”,止住眼泪,没好气地支走了肖银花,又冲着依然躲在墙角,赤裸的胳膊上、白背心上满是灰土的肖卫东吼道:“做什么孽呀?你!” 肖卫东颤微微地站起来,低着头,自责地说:“我挨斗了,怕他们来抄家。” 妈妈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惊异地问:“什么?你……挨斗?抄咱们家?”她面对着她,瞪圆了眼,顾不上喘一口憋闷在心里的气,急急地追问,“凭什么?你说,到底是怎么回子事儿?” “他们打老师,我拦着来着,他们就说我是保皇派……” “你——!”妈妈气得“腾”地一下子站了起来,两腮带着嘴唇不住地颤抖,眼睛里喷射出惊恐、愤怒、质疑的光,像两把利剑,直刺肖卫东的心房。 “我……?我错了吗?”委屈、义愤的血一下子冲上肖卫东的心头。她第一次看到妈妈被气得如此颤栗,害怕的身子筛糠似的戳在那儿,嘴里嘟嘟囔囔,“欧阳老师多好哇,您不是也说她好吗?她还挺着……大肚子,他们就下得了手!”她偷偷地看了一眼依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妈妈,涨红着脸提高嗓门争辩起来,“他们凭什么?欧阳老师不就是资本家出身吗?划清界线不就行了吗?再说了,《十六条》不是规定‘要文斗不要武斗’吗?”她不相信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给自己壮了胆儿。因为,这是她第一次如此顶撞她的妈妈! 听着闺女的辩解,妈妈满肚子的气儿反而消了:是啊,这阵子这人不知都怎么啦?大街上到处是大标语、大字报;到处是抄家抄出的箱子、柜子;到处是狂喊着口号的“红袖标”们挥舞着皮带押着那些头戴高帽、胸挂大牌子人的游街队伍,就连自己工作的街道儿童玩具厂也成了“封资修的黑窝点”……!一个好端端的社会,咋会一夜之间冒出这么多反革命、牛鬼蛇神?她想不明白,也弄不懂。刚才听了闺女的诉说,她更不明白,那个和蔼可亲,只比肖卫东大七八岁的欧阳老师怎么也会挨批斗?难道人在出生之前也要先问问爹妈是什么成份再出生吗?闺女阻拦他们打老师有什么错……?他们也太没人性了,怎么连怀胎六七个月的女人也不放过……?想着想着,一股义愤冲上头顶,她两手叉着腰,三步两步走到外屋门口,冲大门喊道:“咱一个穷得掉渣的人家,有什么可抄的!他们要抄,就让他们抄好了!”喊完,她好像觉得气儿顺多了,返身回到里屋,无奈又心疼地把肖卫东揽在怀里,轻声问:“你挨斗了?” 肖卫东满腹委屈地点点头,喃喃地说:“他们说明天来抄家,还动了手……” “他们打你了?”妈妈两手扳住闺女的肩头,打断了她的话,急急地、心疼地问。 “刚挨了两皮带,任大哥就跑我们班去了,训斥他们转移了斗争大方向,说我的根是红的,即使有问题,也要按《十六条》,‘运动后期处理’。这,他们才放我回来。” “就是嘛!”妈妈坐回了床边,“他说话那么管用?” “他现在可了不起,人家是红卫兵司令啊!” “司令?啊,好,司令……”妈妈点着头,不住地叨唠着,又把目光投向了她刚才放在床上的那些“珍宝”。 肖卫东慢慢地走过去,跪伏在妈妈的膝盖上,心怀忐忑地拿起那张旧照片,指着照片上的人问:“妈,这是您,那两个人是谁呀?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妈妈心事重重地拿起那张老照片,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抬起手背沾了沾湿润的眼,忧伤地指着照片上那个老妇人说:“那是我奶奶,你该叫祖姥姥的,你满周岁那年她就走了;那是……”妈妈指着照片上的那个小伙子,哽咽着说不下去了,泪水一滴一滴地落在照片上…… “妈——,您说嘛!”肖卫东扬起脸央求着。 “他……他是我奶奶的……”妈妈停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外孙子,你祖姥姥死后,他就没来过……” “啊!啊……?”肖卫东大叫着,从恶梦中惊醒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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