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树 半夜进了伊宁城，第二天一早，爬起来兴冲冲地去看伊宁城。无意中走上的恰好是斯大林大街，这是伊宁的中心街道，第一感觉是几乎每家店门前都有一渠清水绕过，居然还那么清澈见底。水边，是成排的白杨，看见白杨，才蓦地想起这是一座白杨城。是的，伊宁城又称作“白杨城”，这名字有多意义啊！于是，把注意力集中在白杨身上。白杨，高大肃穆，立于道两旁，仿佛是训练有素的军人，飒飒风声，是约束它们严明的纪律。哦，白杨夹广道，走在上面，心志也渐渐变得高穆起来。 学生时代，读过茅盾的《白杨礼赞》。比直的干，比直的枝。它的干呢，通常是丈巴高，一丈以内绝无旁枝。它所有的枝丫呢，也是一律向上，而且紧紧靠拢，成为一束，绝不横斜逸出。它的叶子也是片片向上，几乎没有斜生的。它的皮，光滑而有银色的晕圈，微微地泛出淡青色。我一直喜爱白杨，它是我生命中的另一半背景。一半是冬天，冬天皑皑的白雪；一半是夏天或秋天，一望无际的平畴上，一株、两株，一排、两排的白杨。 白杨属于北方，离我很近。起先，喜欢白杨身上的那些眼睛，把它叫做“眼睛树”，因为它满身都是安静、动情的眼睛，这些眼睛在无人的飒飒风中与我对视着。白杨对我意味着两部分，一个是它的躯干，构成了北方风景；一个是它的精神，挺直向上，不顾一切，构成了北方的性格。后来骆哥告诉我才知道，“眼睛”不是它自身长出来的，而是人们在折树枝时，“啪”的一断之后，留下的伤痕，那伤痕的形状就是活脱脱的一只眼睛。我注意观察了，这一只只“眼睛”都是上下排列的，我被这一说法震动了，为什么别人的伤痕都讳莫如深，而白杨的伤痕却那么含情脉脉？我的眼睛树啊！ 长在树干上一只只各不相同的眼睛，却充满了灵性，仿佛佛经里故事里的千手、千眼，灵性通达。远远望去，感觉无数明眸闪动，好像在等待远方的情人归来。有一对“眼睛”竟像是上海大眼睛表妹的双眼，深邃、宁静。在蓝天下，每只“眼睛”都各不相同，有的炯炯有神，有的睡眼朦胧，有的充满了善良，有的绵绵相思，像伊人的眼泪，有的像佛眼，看着大千世界……也许，一直吸引我的伊宁，正是由于它的另一个名字叫白杨城吗？在一望无际新疆的土地上，白杨清晰地矗立着，使人常常产生一种欲望，想靠近它，和它在一起，站立在原野上。 新疆的白杨，长势茂盛，高逾30米。白杨的种类很多，有新疆杨、钻天杨、箭杆杨、银白杨、密叶杨、山杨等，最喜欢的或者说唯一喜欢的名称就是眼睛树。这是骆哥和我对它的命名，像两个少女之间的昵称。眼睛树的树皮光滑少裂，皮色发青、发白，有人叫它“青杨”。它是新疆树种中的主格调，是高大的落叶乔木，树干挺直，毫无逸出，树冠呈尖塔形，在质朴中含有一份坚强的自尊。 除了眼睛，你再看它的叶子。叶片硕大，叶面是青色，叶背则是白色。在一掠而过的火车上，你看到的白杨，北风吹过来时，一色青青。而南风吹过时，又一色素白，像悲风吹过一头逐臣的白发，立在原野上，感悟生命。我一路上被它的正反两色搅得莫衷一是，那风中翻滚着的一青一白，宛如物之表里，盾之两面，色之黑白，是不是大有深意？ 我喜欢树，喜欢维族人的随处栽树，树是一个地方的居民，因地域不同而品种不同。人，就是到处移动的树，走在白杨城里，我感受到树的氤氲气息，成了一身葱茏，脉脉含情的眼睛树。 伊宁的白杨和河流就这样相互映照、相互渲染，使这整座城市有了情感和想象。伊宁还流传着一种对树的崇拜，有句古谚：“独树不能砍”，认为它是神灵有意庇护的，在那里，原野上、牧道旁，凡独树，大都结满了一身彩色的布条，那是女人们经过树下时系的，祈保草原无灾无患，马壮羊肥。男人们经过这种结满条幡的独树下时，要下马而行，视之为封禁之地，不得随意践踏。年代久远了，独树身上的布条越结越多，神秘的气氛也就愈染愈烈。远远望去，那一树色彩，述说着生命的本相。谁知道，眼睛树看到的了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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