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梦依稀（七·完） 文/狼房

    那之前我是一个从没有走出鲁西南农村一步的孩子，从穷乡僻壤的小村一下子到了大城市，眼睛不够用了：叮叮当当的有轨电车、屁股后面背着煤气炉子的公共汽车、让人眼花缭乱的霓虹灯、女人们波浪般的烫发头---这些在我们老家农村一样也没有。

    我知道这是讥笑，所以我不敢说话！

记得到天津的第一件事是理发，好像我到家屁股还没有坐下，表哥就把我拉出来：
   “先理头，嘛玩意儿，你蓝（男）的铝（女）的！”
    我的头发很长，狗哥一路走一路和人打招呼，好像那些人他都认识：
   “大爷，这是我兄弟（de），才从老家来的！”狗哥和人家打招呼的时候右手举到头上好像行礼，头还点一下，我突然想起“点头哈腰”四个字。
    过了一会我有点不懂；“狗哥，咋着都是大爷啊？”我觉得按照辈份叔叔大爷爷爷应该有所不同啊！
   “借（这）是天津卫，懂吗，以后得淆（学）！”
    到了理发店很多人也管我哥叫大爷，我哥对一个女的说：“姐姐，你给我兄弟拾掇拾掇！

    “啧啧，像个女孩，长的怪俊哎！头发锈的哎！借（这）叫嘛……”

    时间不长我的头发就很短了，理了一个当时最时髦的分头，我也很高兴，往家走时走到半截狗哥改变了主意：“对呀，烫个澡去，妈妈的差点忘了！”
   又把我拉进了澡堂，我也可能确实全身很脏，从镜子看到脖子很黑。
   进澡堂的第一个门就感到一股热气，热气中还有一股怪味让人难以呼吸，再到里面有很多带格的床，大家躺在床上肚子上盖着单子什么的，有人把我们带到一个面对面的两个床前，表哥让我脱衣服，我突然感到很不好意思，慢吞吞的把衣服脱下，就有人给我从床下拿出“呱哒板”，我穿上呱嗒板跟在表哥后面进了澡堂。
    我真的无比的吃惊，浓浓的水汽中什么也看不清，朦朦胧胧只觉得前前后后左左右右都是光腚，那么多的大人全都一丝不挂集中在这一个小房间里真让我从来也没有想到过，这和我们家门前水坑不一样，那是天热也都是小孩，就是在河里大人们也是干活热了来洗一洗，没有那么多人挤在一起啊，我觉得大人们脱了衣服很难看，黑黑的毛中间晃悠晃悠像挂着手榴弹。      
    稍过一会我看清楚了，屋里有两个水池，一个大一个小，小池子冒着热气人很少，大池子人很多，我向小池子走去表哥急忙招呼我：“那个热，先在这边泡会儿！”
   我用手试了一下小水池子果然十分烫，那是我生平第一次进澡堂，在老家只有夏天游泳冬天也不洗澡（我们管游泳也叫洗澡）。说实话现在我最不爱的也是洗澡，我特别怕热水烫，人家蒸桑拿蒸起来没有完，我还没有出汗哪就跑出来了，每次洗澡都是老伴说好几回才被迫就范。可是天津人喜欢很热的水烫澡，在热水里泡到通红，嘴里还不停的：啊--啊---怪叫……

    我的表哥就是这个饭店伙计，后来他给我说公私合营的时候，他本来应该是书记的角儿，可是他没有文化，他就是在这个饭店晓（学）的徒，出徒以后就在这个饭店当伙计，当了一辈子伙计。

    但是因为狗哥哥的关系，我到天津不仅没有再挨饿，而且还胖了，每天早上他都带我去豆腐坊---也就是大家通俗说的早点铺。

    他就把手放在脸边，一边行军礼一边点头哈腰鞠躬的样子：“刘大爷，张姐，这是我兄得，从老家沃德（饿的）挺不住，奔我来了，我能不管嘛？他娘是我的亲姨，好吗，打小就疼我，好吗，先来碗豆腐，多放卤，不要辣椒---”

    养病所十五号在一个丁字口街道的尖上，虽然南大道和养病所当时都很狭窄，但是居住的人口很多，那时候没有什么高楼大厦，每天早上家家搬出来一个煤球炉，在马路上点火。

    家家一个拔火罐，拔出来袅袅炊烟，把天津市都弥漫在淡蓝的烟雾中，晨曦中一片温情荡漾，大家一边煽风点火一边互相打招呼，虽然和现在比较起来，那时候大家都很贫穷，但是天天面对面，处处显得那么亲切那么可爱。如今人们住进高楼大厦，防盗门咣当一关，谁也不知道谁，大家留恋烟火气，就是回忆当年那种家家煤球炉家家拔火罐，谁家煮饺子满大街都知道的情况！

    无论市面多热闹，我刚刚离开了老家离开了我娘，满心的就是孤独，加上没法张嘴说话，处处显得呆头呆脑，狗哥就说我是个“傻子”，来个串门的，狗哥就给人家说：“张大爷、刘姐，你说多哏儿哎，我这个表弟哎，是个傻子，见了人不会说话，你们看看傻吗，长得眉清目秀怪俊的哎，可惜了的----”

    嫂子这个建议给了我终生难忘的记忆，那一天开始我就坐在小人书摊上，这个书摊上的书看完了就换个书摊，一直到半年后我母亲和弟弟他们过来-----

    在农村哪儿有这么多小人书啊，全村所有人家的书我都给看完了，就是药铺的药方子没有看，字太难认了----很多年以后，我在弟弟家里说话，看见有一本好书就看起来，说好要出去办事的，我给忘了，二弟就抱怨三弟，你不能让咱大哥看见书，看见书他就走不动了----真的，除了搞对象那几年，所有的业余时间只要有书我就不愁打发时间！

    我小时候看书还比较快，加上那时候认识的字少，不认识的就越过去了，基本一目十行，所以每天嫂子给的钱不够，狗哥哥发现了就给嫂子叫：“嘛玩意儿，孩子看小人书的钱都不给够，咱姨来了我脸往哪儿搁，加一毛加一毛----”

    狗哥说他小的时候家里贫穷，吃不上穿不上，就我娘疼他，他一辈子也不能忘，狗哥哥虽然爱说，但是确实是个言而有信的人，我们家到了天津最初的那段时间全靠了我这个狗哥哥关照。

    有一天我正在看小人书，觉得有人站在我旁边，我就往里面挪了挪，我以为有人想坐板凳，但是还是觉得有人在我旁边，我就抬起头来看，一抬头好奇怪，一个小女孩站在我旁边看我：

    我把小人书合上，让她看见书名，她还问：

    “你不会说话啊？”一下子说的我脸通红，我只好用山东话说：“草船借箭！”

    看见我不说话她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我只好把书给他，她看了一会儿，又问我：“你怎么不看了？”

    她从口袋掏出五分钱递给我，我接过来从柜台上又租了一本，我们两个一起看起来，五分钱的书很快看完了，她也没有钱了，我们站起来，我这才大吃一惊，这个女孩子长的真好看啊！

    她问我：“你明天还来吗？”

    “好的，那你等我，我明天也来，以后我带你去人民花园、北宁花园、水上-----明天我要是来晚了你也等我，一定的啊，我明天给我妈要一块钱，让你看够了-----”

到了天津我们才有了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