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老炕柜1234 文/野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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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炕柜》       老话儿说：乱世藏金，盛世收藏，当今儿但是凡有两闲钱的人都琢磨着买点玉器、磁器、书画、古玩，说是传承文化修身养性，可多是一种炫耀，其实，说再好听的也没用，谁不知道以保值、升值为最终目的。真正以学者身份研究历史以及文化的人却是少之又少。咱家曾经是吃了上顿儿担心没有下顿儿的光荣的领导阶级，别说乱世藏金，盛世收藏，就是古玩字画也只是听说过，没见过更没玩过。       那年，妈从街道领回一张券，可以到委托商店买一件便宜查抄的物资，一家人围着饭桌边啃着窝头喝着菜汤，兴高采烈地讨论研究着如何把那张券最大化地利用，妈说：你爸身上的那件红绒衣，都穿八年了，补丁连补丁的，破得不能再穿了，就买件毛衣吧，你爸可是咱家的门脸儿呀。       爸说：缝缝补补我还能对付，要是能买件女式的毛衣就好了，你妈还从来没穿过毛衣那。       然后全家人一致举手通过同意买毛衣，女式毛衣为首选。       第二天，爸特地请了半天假，六点起床给家人买早点，三根果子一暖壶豆浆，估摸着九点开门的委托店，不到八点就怀里揣着十块钱，高高兴兴地出了家门。       对门的李婶子见爸的笑脸问：他伯（叔的意思）——干嘛去？捡狗头金去吧，瞧吔——乐得嘴角子都咧后脑勺啦——！       爸手里摇着那张券冲着李婶子说：嘛狗头金，去买件毛衣。 李婶子说：你去晚了，我们孩子他爸七点多就走了，不行你就在他那加个个儿。       ……       这张券不光是经济上实惠，更重要的是政治待遇的体现。相当于第二次土改的分浮财，不过是发生在城里，发生在工人阶级住的大杂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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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委托店前早已人山人海，黑压压的一字长龙，为了不让偷机取巧之人有机可乘，每人手里又发了一张自愿组织起的维持秩序的人发的小号。这时砖头板凳占个儿就不能算数了。李叔见爸摆手意思叫他过去加一个儿，后面的人连声大叫：觉闷点，别加个儿！
      爸不好意思排到队尾，只拿到最后一个号，听前五名嚷嚷，人家天不亮就来了，爸是起了大早赶了个晚集。
      店员二虎把门可着嗓门吼着一五一进，等到了爸进店时，时已正午，店里只剩下工作人员了。
      一个老师傅无精打采地问：有票吗？
      有——！
      你来晚啦。
      老师傅，还有没有毛衣？
      没了。
      没啦，毛坎肩也行？
      毛坎肩？连毛袜子也没有了，我跟你说——嘛也没有了！
      爸一听说没东西了急眼了：嘛玩艺儿——我介一大早挨大半天的个儿，说没就没了，我可是有票的。
      店里没货了，跟我急也没用，要不你再等等。
      嘛玩艺——让我等等，我有票，你得给我想辙。
      另一个师傅过来耳语：李师傅——院里不是还有一个炕柜吗。
      对呀——看介一上午把我忙的，把介茬忘了，你跟我来。
      爸跟着来到店院里，自行车棚下上放着一个老漆炕柜，脏兮兮地蒙着一层厚厚的尘土……
      爸不心甘情愿：老师傅——麻烦您再给找找。
      没了，不是跟你说了吗？介个你不要，我也没辙了。
      爸上前看看：多钱？
      十块！
      嘛玩艺儿，介破玩艺儿十块？农村人用的，城里往哪放呀。
      你要不要呀，不要算了，我该吃饭了，大半天，一口水也没来得急喝。
      不要介票不是作废了吗？
      就是呀。
      我要，就是太贵了，来老师傅——您了抽棵次的，麻烦跟经理说说，少点行吗。
      我看你也不容易，好吧，我跟经理说说去。


                                  三
      爸花五块钱，五毛钱叫了一个地排子车把那老炕柜请回家。
      妈一看，气得跳起来：你疯了，把介破玩艺儿拉回来干嘛？
      爸忙解释：嘛也没有了，咱还惦记着毛衣那，连毛袜子也没有了。咱去晚啦！
      说你嘛好，起个大是早赶了个晚集，你呀，就是老太太上鸡窝——笨（奔）蛋一个！我看你把介破玩艺儿放哪？我问你——介破玩艺儿多少钱？
      五块。
      嘛玩艺儿——五块，我看三块也不值，
      怎么不值了，劈吧劈吧一大堆，生炉子引火也值了。
      这个炕柜看上去是个有年头的物件了，老漆拔裂纹儿，四扇对开的玻璃门，玻璃里面镶着四幅马恩列斯的肖像画，门上挂着生了绿锈的铜把手，妈一看就噘嘴：介是嘛玩艺儿，家里搁个这玩艺儿，整个一个农村老坦儿！介不是让人看了笑话吗！
      爸陪笑说：你看放在屋里也总算是个物件，能盛放好多东西。
      妈一听爸说的这话气又拱上来了：盛嘛，除了夜里盖的，白天穿的，还有嘛可盛的。
      对门李婶子的老伴李叔是个爱逗闷子的人，他指着老炕柜说：介玩艺儿实惠呀，不像我们家的傻妈妈，非要买一件破边烂袖的红毛衣，还是介玩艺儿地道实惠呀。
      妈说：好个屁，要不咱们两家换换。把破毛衣拿来，介玩艺儿抬你们家去。
      李叔忙摆手说：那可不行，你舍得，虎儿他爸可舍不得，大老远鼓捣回来的不易，还是你们自己个儿留着用吧，再说了，介玩艺儿——多好，放在家里小偷都鼓捣不走，保险呀！哈哈哈——！
      李婶怕妈不高兴：行了，你不说话还能把你当哑吧卖啦！开玩笑也不讲究个眉眼高低的，要不，咱拿毛衣跟他们换换？
      李叔忙改口：行了——怨我多嘴，千万可别换，那玩艺儿咱家可没地界放。
      为了这个老炕柜，妈有大半个月没跟爸说话。不管怎么说，老炕柜搬进我家，这一住就是二十来年。


                                            四
      老炕柜是榫卯结构，实心厚木打造，榫卯相接严丝合缝儿，整个物件没有一棵铁钉，是一件一个人搬不走挪不动的真材实料的老家具，三伏天的时候，晚上闷热得睡不着，我就光着脊梁躺到老炕柜睡觉，真的很凉快。打开四扇玻璃门，一股木质芳香丝丝溢出，被褥衣服放到里面从来是鼠不咬虫不蠧，爸找来懂行的人看过，说是香樟木的：介么厚的实材很难得的。因为樟树多是空心子，你家的这个老炕柜是个好东西儿，留着吧。
      爸高兴地对妈说：怎么着，买对了吧，这才是个好玩艺那，你去问问老李家的那件破毛衣还有吗，早就拆线织毛袜子了吧。
      妈听了露出笑脸：有嘛高兴的，你还不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啦！
话说那年大地震，那夜，闷热得让人难以入睡，我照旧躺在老炕柜上睡觉，下半夜天摇地动，把我从老炕柜上重重地跌到地上，大地在巨烈地抖动着，房梁门窗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就像一只巨鼠在嚼食时发出的声响，人站在地上摇得寸步难行，爸滚下床一把把妈拉到老炕柜旁，只听到轰隆一声响，房子倒塌了，砖头瓦块房梁椽檩尘土一下子压在我们身上。呛得人喘不过气来，爸紧紧地护着我和妈，在不断的余震中，我想：妈的——介是老毛子扔原子弹了吧。我们一家三口倦缩在老炕柜与房梁间的三角区里，避过了死神，爸砸伤了腿，他咬着牙安慰：别着急，一会儿就有人救咱了。剩下的只有等待，等待着救援……
      爸送到医院，妈对我说：虎子——把那个老炕柜扒出来吧。
是那个让人看不上眼的老炕柜救了我们一家三口人的性命。老炕柜的柜面上，被砸得坑坑洼洼，妈心疼地说：咱家人命大，老天爷给咱送来了老炕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