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昨天》节选二十三：平地惊雷 文/安柠檬

      第二天，大家又一起去费惠的小店帮忙，五个人在小店里忙活的时候，大家很有又回到河东做饭时的感觉。烧烤早早地就卖完了，收拾好摊子，就决定回河东去看乡亲。双河县经济的发展，使河东村也有了很大的变化。“要想富，先修路”，县里落实“村村通”措施，柏油路已铺到了村里，再不是若熙她们那些年什么都靠“背”的原始状态了。汽车开进了村，大雪梨出了山，不少人家还开起了“农家乐”，接待四方游客，春天“梨花游”，秋天“采摘节”，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老队长也盖上了新房，家里还添置了电视机、电冰箱等现代化设备。看到知青们回来，乡亲们格外亲热，各家端来好菜，聚在老队长屋里，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团圆饭。

      从河东回到酒店，大家意犹未尽，聚在华汉和若熙的房间聊天。若熙拿出笔记本电脑，让费惠看她的照片和“寻人启事”，说差点她就成闻名全县的知名人士了。看完费惠的资料，若熙又打开一个文件夹，那里面都是用扫描仪扫进去的老照片，大家围拢来一张一张地看。看到他们五人二十多年前那张“海内存知己”的合影，都笑起来，个个表情那么严肃拘谨，像是出席什么隆重仪式似的，结果华放的帽子怎么还是歪的。想起那时节衣缩食也要照这张相的情景，感慨万千，这是他们五人唯一的一张合影，现在看来真是无价之宝啊。大家感叹着，说趁这次难得聚齐，明天一定要按照当年的排列顺序，比着照一张现在的合影，两张放在一起才有意思呢。

      若熙握着鼠标，一张张翻着那些老照片，看到大家熟悉的，就停下来多看看，议论着，不熟悉的很快翻过去。当若熙一连串翻过几张大家不熟悉的照片的时候，滨阳突然说，等等，再看看前面那张。若熙往前翻一张，问是这张吗，滨阳说不是，再往前翻一张，滨阳还是说不是，直翻到一张几十年前、几个穿着肥大军棉服的军人合影时，滨阳才说就是这张。然后他凑近电脑非常仔细地看这张照片，问若熙：

      “这是哪里来的？”

      若熙说：“哦，这张呀，我家老爷子的珍藏。有一次我在家往电脑里扫老照片，我爸很好奇地问，小照片也能放这么大啊，我说是呀,还能洗出来挂在墙上呢。他说很老很旧的照片也行吗，我说行啊。他就从他最重要的那个抽屉的最重要的那个盒子里拿出了这张照片，非常宝贝地说，千万不要弄坏了，如果能多洗几张保存下来就不怕弄丢了。我说没问题，只要扫进电脑就丢不了了，你要洗一百张都行。”

      照片上是七位四十年代末期的军人，那简陋、肥大的军装，一看就是正在艰苦卓绝奋战的共产党军队的官兵，国民党军队那时穿得可比他们神气多了。照片上的军人错落地站着，唯有一位女军人是坐着的，她怀里抱着一个婴儿，脸上透着母亲慈爱的笑。她身后站着的是一位打着绑腿的清瘦的男军人。

      田滨阳眼睛看着照片问若熙：“你父亲有没有告诉你照片上都是些什么人？”

      若熙说：“说了，是他战友。”

      滨阳迅速转过头来，望着若熙：“那你父亲都认识他们了？”

      “战友当然认识了。”若熙觉得滨阳问得怎么有些奇怪，指着照片上那位打绑腿的军人说，“这就是我老爸呀。哦，你见过的，那次在我们家里，你们还挺聊得来的，只不过照这张像时他还很年轻，很瘦，后来茁壮成长，胖得变了样。”

      滨阳脸色骤变，十分惊异地问：“他是你父亲！？”

      “是啊。老爷子说，这张照片是他们南下前照的，一些战友要分别了，就照了这张相。”若熙说。

      田滨阳木然地离开电脑，退坐到床沿上。他脸色苍白，好像突然病了似的。大家有点紧张起来，若熙靠前问：“怎么了？不舒服吗？”

      滨阳稳住自己，从衣袋里掏出钱包，打开来。钱包里夹着一张他金发碧眼的女儿的照片，在女儿照片下面，叠放着另一张照片，平常看不见。他慢慢把那张照片拿出来，递给若熙。大家围过去看，居然和电脑上刚才看的那张照片一模一样。几个人都愣了。

      若熙惊奇地问：“你怎么会有这张照片？”

      滨阳低着头说：“那个孩子是我。”

      “是你？！”几个人几乎同时说。

      若熙有点兴奋地说：“那不是我老爸在几十年前就认识你了？”

      滨阳语速很慢地说：“抱我的是我妈妈。那个站在我们背后的人，是我——父亲。”

      若熙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但脑袋一下有点糊涂，她沉默地跌坐到床沿上，一时理不清她和滨阳该是什么关系。

      还是李华放反应快：“若熙的父亲，也是滨阳的父亲——等等，那滨阳和若熙不就是兄妹了吗？”

      李华汉本来正躺在另一张床上漫不经心地翻杂志，若熙电脑里那些照片他早看过，就没过来和他们凑热闹。他们的话有一句没一句地传进他耳朵里，这会儿他一下跳起来：“发生什么事了？谁和谁是兄妹？”

      费惠说：“好像滨阳和若熙是兄妹。”

      华汉也诧异起来：“是兄妹！怎么会事？”

      田滨阳渐渐恢复了平静，慢慢地说：“照片是我妈妈给我的。如果没有文化大革命，我可能一辈子也不会知道自己还有一个亲生父亲。我爸爸、哦，我是说我北京的父亲，只有我这么一个儿子，为了我，他和我母亲没再要孩子，他把全部的父爱都给了我。在文革开始前，我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孩子。”滨阳眼睛望着窗外飘缈的夜空，想起已故去多年的父亲，眼睛有些湿润。“文革开始后，知识分子的爸爸被打成了黑帮分子。有一天，他和妈妈拿出这张照片，爸爸流着泪说，孩子，去找你的亲生父亲吧，他是革命军人，你就不会再是黑五类、狗崽子了。跟着我，会毁了你的前途。”

      滨阳的声音有些哽咽。“我不相信我还会有另一位父亲，抱着爸爸哭。妈妈说，是真的，你的亲生父亲叫龙德勤，我和他曾在一个部队。全国解放前夕，我们被派去了两个方向，他南下去了当时还是敌占区的西南，我因为刚生下你，组织照顾我，让我北上去了解放区的东北。这张照片是我们兵分两路的几个战友在分别的前一天照的，我和你生父每人保留了一张。这之后，我们就失去了联系。我找了他好多年都没找到，后来遇上了你的爸爸。如果不是这场运动，我和你爸可能会把这个秘密带进棺材。可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涉及到你的人生、前途，你爸和我商量，还是告诉你。按你爸说的，去找他吧。孩子，我们不能让你一辈子背着黑五类的黑锅啊。妈妈抹着泪把照片交给了我。这样，我才下乡到了西南的双河县。”

      若熙一边听着滨阳讲述，一边木呆呆地拿着那张照片看。照片背后有几个娟秀的字：“可意儿留存”，原来滨阳小时候叫可意。

      华汉说：“这么说来，若熙父亲、就是我岳父，原来应该叫龙德勤啰。”

      若熙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几十年来，她一直在帮滨阳找父亲，找来找去，结果却是自己父亲。交往了几十年的田滨阳，突然间又成了自己的哥哥，是兴奋还是失落，她说不清楚。一会儿，她似乎醒悟过来，去掏手机打电话：“我要问问，爸爸是不是叫龙德勤。”

      华汉拦住了她，说：“别急嘛。爸不是在住院吗，看看都快好了，你突如其来的，别再把老爷子弄病了。回去再慢慢问吧。”毕生前些时患了肺炎，住进了医院，若熙小两口还请假轮换着照顾了几天，现在基本好了，但还没出院。

      若熙放下电话，说好吧，那我们明天就回去。

      华汉征求滨阳的意见。在华汉和若熙谈到“爸爸”的时候，滨阳似乎觉得和自己无关，他们是在说他们的爸爸。但这会儿华汉问自己，又意识到这事跟自己其实很有关，就说好吧。

      费惠和华放决定过几天再回去，这几天正是生意好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