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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乡,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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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2-14 05:57:05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老乡,对不起!

       文 / 杜成佐

      近日闲来无事翻阅下乡期间写下的日记,其中一段直白的“打狗”记述让我读出不安和愧悔,遂写下了这篇文字,算是内心剖白吧。故事还得从头说起。
       1974年8月13日,我们代号475兵工厂子弟几百名初中毕业生,作为首批知青下乡到辽宁省凌源县的5个公社。我所在的三家子公社青山大队青年点位于距公社和火车站20多里的山洼洼里,点里男女同学60多人,名头虽分派到了各个生产小队,而实际上是由大队统一集中使用,名曰搞基本建设,重点是平整坡地、修水库、打方塘大井。总之知青是作为强壮劳力专用来“啃硬骨头”的。经常是天不亮铧子敲过后就出工了,点起篝火夜战也是有的,炊事班用小侉车把玉米面饼子菜汤送到工地,那叫风餐,还好,没有露宿。知青们就这样每天打熬筋骨苦苦撑着,话题有点扯远了。笫二年春上我莫名其妙地被公社抽调到“基本路线教育工作队”,虽规避了苦役,但那对我来说却是一种懵懂的社会人生摸索,幼稚而脆弱的心灵正经历一番莫衷一是的磨洗。
       我被派驻到三家子大队的阎杖子小队,住社员家,吃派饭。工作的主要任务是对社员群众进行党的基本路线教育,掌握阶级斗争动态,打压资本主义和小生产的抬头,指导协助队干部处理日常工作。阎杖子是个一向让大队干部挠头的落后小队,说是小队其实不小,全村一百多户四五百口人。名叫阎杖子其实全村无一阎姓,宋氏是该村的大姓,宗族矛盾突出,社会关系复杂,开展工作的阻力和难度可想而知。那时用于指导工作开展的文件极少,报纸的评论文章也就成了政诒上的方向盘,对社员群众教育的手段就是读念空泛无味的报纸文章,联系现实揭摆发生在社员群众身上的小生产倾向,及时割除资本主义尾巴。例如,发现个别社员在自家门口栽树而挤窄了村路,勒令立即除去;有人在集体耕地里取土垫圈,发现后从工分里坐扣;还有人在集体林地掰回干树枝做烧柴,当场责其背到大队部充公。诸如此类都拿到社员会上进行“路线斗争”评析,有的社员被评析得涨红了脸、干嘎巴嘴而又不敢还口,他们知道,工作队的话便是代表上方的圭臬,顶撞工作队是犯大忌的。甚而连狗闯麦田也都被列为“苗头”和“倾向”加以惩治,这就唠到了打狗故事的端头了。
       那会儿正值春末夏初时节,队里的麦子刚过膝,长势倒还不错,却被耍闹的狗群扑腾得一片狼藉。老队长宋桂印十分恼火,几次社员会上发出最后通牒,再不把狗拴上就按破坏集体生产论处,将狗乱棍打死。老队长讲完下面一阵哗笑,只当是跟他们逗贫,狗群继续糟蹋麦田。工作队和队干部把情况反映到大队部,书记郎贵余闻听后愠怒地一拳砸在大腿上:沒王法了,洋砲(老式土枪的代称)侍候!说着从大队部墙上摘下了那杆老洋砲递给了我。我那时正值青春血涌,一腔正义感使命感燃烧得几乎不能自持。第二天一早我扛着家伙来巡麦田,可巧就有四五只狗在麦田里撒欢地追逐戏闹。我先是投石过去以驱之,不料倒有两只冲着我汪汪狂吠,此时我已恼怒得情绪失控,举枪瞄准其中的一只扣动了扳机,只听得沉闷的一声枪响,肩臂和两手震得一阵麻痛,眼前腾起一团火光和黑烟,整个人一时木在那里。你猜咋了?枪炸膛了!我当时就觉着有个东西嗖一声扫了耳朵一下,用手一摸粘乎乎的。原来是砲台炸飞刮掉耳廓上的一块肉,两眼糢糊地看到方才还拖在手里的枪木已不知了去向,只握着鼓裂开一条口子的枪管。这时才猛然想起来,缺乏常识的我昨晚装填火药时药量过多所致。听到枪响陆续有社员围扰过来,这时我才发现一只半大浅黄色狗被方才我那一枪射中,正直挺挺瞪着眼睛,有条后腿还在轻微抽搐,尾巴下面有一摊稀屎。有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跑过来蹲伏在黄狗旁,两只小手摩娑着狗耳,仰头看我时眼睛里憋屈的泪珠直打转转,却什么也沒说。又过来一个大婶把女孩拉了起来,她是女孩的母亲,长得十分瘦弱,两年前死了丈夫,独自拉扯着三个孩子,是个老实巴交的苦命女人。她勉强冲我笑了笑,那是苦笑,我没敢对视她的眼睛。我一时觉得尴尬,浑身冷得打了个激灵,先头那股子盛气早没了七分,拨开围观的人群离开了。是夜,我把白天发生的事梗概地写进了日记。
      真灵,第二天全村所有的狗都被链子拴上了。
       第三天公社书记在工作队会上点名表扬了我,我却心虚得垂下了头。
       事情就这样过去了,没有一点信息能反馈到我耳朵里,那是因为我是工作队。我表面仍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心里总是有些说不清的茫乱,估摸派饭快轮到这户社员家时,我谎称青年点有事而有意躲避了。事情都过了好些日子了我还在忖思老洋砲事故的教训:是事出偶然呢,还是冥冥中的一种报应?还用一些胡思乱想来排解心头的懊丧:事情若是搁在地富分子头上那就好了,怎么偏偏就摊到了这户贫下中农头上?其内心的纠结一时不可名状。
       就在那一年的隆冬时节,知青开始招工返城,我还算有狗屎运,在首批回城人员名单中,公社将我们几名知青工作队员带笼头下了指标,我从那一天起离开了阎杖子,离开了我还不曾有所作为的广阔天地。然后是入厂当工人,娶妻生子,安逸的红尘人生让我暂时忘了那些曾经的往事。
      故事到这里该尾声了。我合上纸页泛黄的日记本,心情怎么也平静不下来。四十多年倏然而过,现如今我已是背微驼鬓染霜,怀旧的情结一个疙瘩连一个疙瘩,而且是那样容易动情。就说那段打狗的故事吧,隐约觉得有一种愧悔虫子一般啮咬着我的心,我一遍遍拷问良心,暗暗斥责自己,那时我怎么就那么楞青,假如我多登门社员家几次苦口婆心,假如我再持重成熟一些,假如我用另一种方式替代那一枪,假如……想着那女孩憋屈得不敢哭出来的样子,想着大婶那一脸无助和冲我苦笑的眼神,我不自主地就潮湿了眼槽,心底重复默念着:老乡,对不起!




  2018年12月13日 安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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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2-14 07:55:06 | 显示全部楼层
火冒三丈去打狗,
狗主却是孤寡秀,
因此至今仍惭愧,
善良心地天地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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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2-14 08:07:03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龙行天下 发表于 2018-12-14 07:55
火冒三丈去打狗,
狗主却是孤寡秀,
因此至今仍惭愧,

龙大哥早上好!感谢赏阅并赐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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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2-15 08:05:50 | 显示全部楼层
杜成佐 发表于 2018-12-14 08:07
龙大哥早上好!感谢赏阅并赐诗!

你好!握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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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2-16 10:20:41 | 显示全部楼层
人到一定的年龄容易回味往事。
欣赏您的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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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2-16 19:38:51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寒秋 发表于 2018-12-16 10:20
人到一定的年龄容易回味往事。
欣赏您的善良。

多谢老乡大姐的体恤,谨祝笔健,敬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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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2-17 08:00:59 | 显示全部楼层
老杜是个善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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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2-17 12:01:34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龙行天下 发表于 2018-12-17 08:00
老杜是个善心人!

谢龙大哥夸奖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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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2-18 08:37:13 | 显示全部楼层
杜成佐 发表于 2018-12-17 12:01
谢龙大哥夸奖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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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16 12:36:59 | 显示全部楼层
同感!懵懂年龄干懵懂事我还干了不少。
象一颗小草顽强自由的生长,默默的注视我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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