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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奶奶
早晨查房，病室中央的小桌子上面摆放着一盆鲜花，上面还有两条红色缎带，上面写着“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原来昨天是韩奶奶90岁生日。
老人显得挺兴奋，我照例恭贺一番。这些年和这些老人相处得非常熟悉，也非常融洽，或者说建立了非同一般的深厚情谊。
我询问了一下韩奶奶；近况如何？老太太说，还有些轻度的咳嗽而且今天活动后气喘又加重了。
能躺平着睡觉吗？我问。能，老人回答。夜间有憋醒坐起来的时候吗？ 没有。
我仔细为老太太检查，血压、脉搏都挺好，心肺听诊也未见异常。我说，问题不大，主要是您老年龄太大了，心肺功能多少有些减退，不能胜任太多的体力活动，以后走路尽量慢些，不要累着。昨天，是不是也有点累着了？
是啊，昨天家里20多口人，好多人都过来跟我说话，不理谁都不合适，感到确实有点累。
那就好好歇着吧，我再给您调整一下吃的药；加服芪参益气滴丸吧。这是一种中成药，主要成分是黄芪，丹参，有强心，改善心肌血供和促进血液循环的作用，对于冠心病，慢性心脏功能不全的病人有一定疗效。
下午，见到了韩奶奶的二女儿，一位50多岁的中年妇女，说起了老人的病情。她女儿说，老太太有心事了，想她的大儿子了，昨晚吃了两片舒乐安定，也没睡着觉。
是啊，老太太的心事，的确让人难解。
说来话长。
老太太的长子，2年前猝死于家中，当时才48岁。事情太过突然，当时韩奶奶已经88岁，儿女们怕老太太经不起突然的打击，没有告诉她。大家操持着把丧事办了。这一家的兄弟姐妹很团结，感情甚骞。于是统一思想、统一口径，打算一直瞒下去。每当老太太问起她的大儿子时候，都说，出国了，去美国打工了。因为大儿子有手艺，是个高级厨师。但时间长了，年节也不回来，老太太总是想儿子，也总是问，大家仍然接着编，接着搪塞。老太太就抱怨大儿子心太狠，也不打个电话过来。她嘴上不说什么，但究竟心里头怎样想，大伙也不敢多问。总之，抱定一个宗旨；不让她知道，能瞒一天算一天。
就这样两年的时间过去了，儿女们背着老娘不知掉了多少眼泪，特别是每当老娘问起她弟弟的时候，那种被迫强装出来的平静和无所谓，真有一种心如刀割的感觉。说到这里，老太太的女儿，已经是泪流满面了。
韩奶奶，已经90高龄，生于民国初年，山东老家，农村人。那时，中国还是一个半封建半殖民地的社会，农村妇女比男人还要多受一层痛苦；那就是缠足。女孩，自7-8岁开始就缠足，用老太太的话讲，这是当地的风俗，女孩不缠足，将来就嫁不出去。所以，老太太有着一双3寸金莲般的小脚。为此我们常常跟老太太开玩笑，说，您这可是国宝啊，再过几年可就看不见了。
老太太有两个儿子，三个女儿。28岁时随丈夫带着孩子们从山东曲阜，推着独轮车，靠着一双小脚逃荒走到天津，可以想象，可谓千辛万苦。
老太太晚年很幸福，儿女们孝顺，各家轮着接，轮着请，穿的、用的、吃的都是最好的，还经常带着老太太出去游玩。老太太说，有一年在故宫，一群外国人跟着她用相机那个照啊，原来是照她的小脚。你说多有意思！
但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总要让人有点遗憾，甚至痛苦。韩奶奶老年丧子，可谓人生的一大不幸了。
说起老人的大儿子，也需多写几句。
那是大约10年前的事情了。有一天晚上夜班，她的大儿子，闲来无事，过来聊天。因为他们都住在医院附近，彼此都很熟悉。闲谈中，他说近来挺忙，挺累，还有点头晕脑胀的。我说那量量血压吧。结果，测血压时，水银柱打到160时还没有听到声音。我还以为血压表有毛病，又重新测量，结果为230/160毫米汞柱。如此严重高血压，没有病史，没有严重的症状，说明其高血压已经有很长的时间。从此，他就开始了抗高血压病的治疗。波依定，倍他乐克，赖诺普利，新伐他汀，阿司匹林，成了常用药。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整，总算将血压控制到了安全范围。如此，坚持了数年。但这个病人，不太在意自己的病情，抽烟、喝酒，生活也没有规律。在他死前的十来天，他曾到医院来找我，说近来总是胸闷憋气。我说你做个心电图，他说前些天做过，没多大问题，还输过一个疗程的丹红呢。当时我很忙，也没顾得上多考虑，只是建议他再去做个心电图。没多久，就听说了他猝死家中的事情。后来听他老婆说，死前的一天晚上，他们一家人在外面吃饭，他吃了很多的羊肉片，还喝了酒，晚上自己回家。本来说好第二天早上夫妻二人一同去上班的，他妻子那天住在了娘家，让他早上在半路等她，结果她来了，他却迟迟不来，这才感觉不妙，到家一看，人躺在地上，地上吐得一塌糊涂，身体冰冷，早已气绝身亡。
韩奶奶已经90高龄，身体硬朗，生活自理，耳不聋，眼不花。前些天还亲自动手给自己的重孙子缝了一双老虎鞋、做了一身小衣裳呢！老人没有大的毛病，当然随着年龄的增长，心脏功能减退了些，有时也偶尔来个肺部感染什么的，所以经常住院治疗。但老太太思维敏捷，反应灵敏，脾气和蔼，人也厚道，深受我们这些医护人员的喜爱。
老人常说自己很幸福、很快乐，唯一让她惦念的就是那个两年不见的儿子。她对儿子远在异国他乡的故事深信不疑，她从未怀疑过儿女们是否在欺骗她、有什么事情瞒着她。她绝不会想到，她日思夜想的大儿子早已离开人世。如果知道了内情，老太太将是怎样的一个反应呢？我曾建议她的儿女们在适当的时候，将这个不幸告诉老人，这也不见得是个坏事，省的让她总是惦记或者胡思乱想。是不是逐渐地渗透渗透？让老太太有个思想准备或渐进适应的过程？她们说，不了，尽量不让她知道，直到老太太驾鹤西去，能瞒一天是一天，大家都是这个意思。
唉，想想韩奶奶，也着实让人可怜。
家床科
前几天听单位的同事说，家床科出了点问题——医保局来查了，把院里紧张得够呛。幸亏院方事先得到了消息采取了应对措施，没有让医保局的人找到家床科的人，不然，医院肯定会被判违规，甚至被取消医保资格。
对于家床科，医保局有着明确的规定，比如说；它有一定数额的门槛费，每一次家床周期时间不限，但在一年内累积最长不过90天。过去我们对于家床病人，为了便于治疗、便于管理，通常将一次家床治疗周期定为14天。用药也很谨慎，每个周期费用支出一般限定在2000元左右，这样比较合理，也不易被医保拒付。家床病历也有着严格的规定，不仅要书写规范，有完整的病程记录，诊断和用药需相符，而且接诊的大夫，每周应有两次家访等等。所以在繁忙的医疗和社区工作面前，社区医生通常都尽量不收家床病人，因为实在没有时间和精力来做细这些，而且它还存在着许多不可预知的医疗风险和潜在的医疗纠纷。
大概是两年前开始，医院领导从外面找来几个人，由他们承包了家床科。将医院的科室承包给个人，原则上医保是不允许的，是一种违规行为。特别是他们并非医务人员，也没有行医资格，这就更有悖于相关的规定。
由于这几个人没有行医资质——不是执业医师。所以，最初他们是套用别人的名字来看病、开药，医院还特意拨出两间病房给了家床科，在这里他们可以给家床病人输液。其实那时，他们也没有正式的执业护士。虽然没有行医资格，但却可以看病、给病人扎针输液，后来还收治过一些住院病人。
随着时间的推移，家床科慢慢地做大。他们用各种办法来收敛病人（包括给病人提供各种方便甚至按比例给予金钱的反馈等），由最初每月周转几个病人，逐渐地增加到十个，几十个、甚至上百个，月收入也由最初的几千、几万、变成了几十万，远远地超越了医院本身的内科和病房。其实真正的慢性病人不多，却都冠以糖尿病、冠心病、脑梗塞等疾病收入院。病人的居住地除了本社区范围以外，还涵盖了河东区各街区甚至远至南开、红桥区等地。试想，一家社区医院，所属街道方圆不过几公里，人口不过3-4万，辖区内还有许多社区站，每月收治如此众多的家床病人合情合理吗？
曾有幸看到过他们的家床病历，这是由他们自己设计的电子模版病历。电子病历的优点在于书写方便也修改方便，但他们的病历却近乎千篇一律，除了姓名、性别、年龄、家庭住址有所不同之外，病史描述、查体情况、检验结果几乎一模一样，甚至血压都是140/90毫米汞柱，心率都是60次/分，体温都是36度，诊断千篇一律都是；高血压、冠心病、糖尿病、脑梗塞。两周的家床，都有4个心电图、7个血糖化验。每个心电图的形态也不全相同，有的心电图上显示的日期甚至是入住家床之前的或者是出院之后的，内行一看就不是同一个人的。7个血糖化验单的序号都是连续的，明显的后补和编造痕迹。用药基本上都是口服降糖药；诺和龙、拜糖平、注射胰岛素、降压、扩冠药等，每个家床病人几乎都静脉点滴14天的丹红注射液，静脉都用留置针，其实他们根本做不了这样的操作，不过是为了提高收费罢了。试想，两周内的如此治疗和收费，效益该何等可观。其实，只要不是傻瓜，不是瞎子，任何明眼人，任何有良知的人，一看便知是怎么回事。
前不久，医保局的人来查家床科。但当他们来到医院的时候，早已有人电话打了过来。如此，家床科的人被及时地隐藏起来，也有高人用妙招将医保局的人应付了过去。之后，家床科的人便加班加点地补写和修改数百份病历……后来便没了结果。
应该说家床科的许多做法都属于骗保行为，而且已经持续了两年之久，至今无人来管，不得不让人觉得是一件怪事。
想起鲁迅先生在嘲讽那些明哲保身的人的时候说过的一句话；“我懂得衰亡民族之所以默无生息的缘由了”，有时沉默和麻木也是一件挺悲哀的事。 真理就在眼前，但若想坚持真理，似乎有些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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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1-12 10:02:22
楼主
发表于 2016-11-14 07:38: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