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西荆村民 于 2016-1-31 18:45 编辑
第五章 村里的春节
转眼就快过春节了。 村里家家户户都在做过节的准备。杀猪、宰羊、蒸馍、炸散子…… 全村沉静在节前的喜庆之中。 高万仁传下话来说,农村有个旧习俗:从腊月二十三到正月十五这段时间都是过节,村里没人干活。知识青年也不安排什么事,可以好好玩几天。 同学们很高兴。 大家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挑很多的水,烧它一大锅,痛痛快快洗个头、擦个澡、理理发。 贺豫生坐在凳子上,准备让蓬勃给他理发。一零一中的男生,很多是自己互相理发的。他说要先理发,后洗头。 理发推子是蓬勃托人从县里买的。他计算过:在理发室剃头,平头一块、光头五毛。买把推子的钱是15元。五个男生自己互相理发,平头、光头均摊,每人约七毛。七五三块五,不到五个月,推子的成本就全部收回。往后再理发,等于不花钱! 蓬勃学着郭玉水“要绳子?要火柱?”的声调问:“要平头?要光头?” 贺豫生答:“要光头。” “好嘞,你吃家伙呗!我给你剃个光头。” 蓬勃用手把住贺豫生的脑袋,一推子下去,先来个“中间开花”。 刚推一下就嚷起来:“不推啦,赶快洗头去!” 贺豫生问:“怎么啦?” 蓬勃从地上拾起一撮头发给贺豫生:“你这整个儿一个泥糊的毡子。想毁我推子呀?这可是新买的,还没开苞呢!” 贺豫生赶快端了一盆水,蹲在地上洗起来。第一盆水洗成了泥粥,第二盆水还浑的看不见低。 蓬勃说:“行啦,可以理了。省点水吧!哎,你们几个也给我洗头去。” 蓬勃逐个给四个男生理发。当理到黄琳时,用推子敲着他的头发说:“瞧这一头自来卷儿,要不是先洗了泥,恐怕连火柱都扎不透。” 最后,李学农给蓬勃剃了个平头。蓬勃用手摸着头发说:“手艺还不错。” 女生把对好的热水用桶从灶房抬到东房,一桶又一桶。可见她们有多脏了。 荆安邦把炉火拨旺,用大锅不停地烧热水。 男生洗理较简单,腾出手来主动充当“水夫”,从沟里挑水。 邢军和汪淼湿着头发来到窑洞,对贺豫生说:“有几个女生想去县城。她们说来绛县后,还没逛过县城呢。” 贺豫生说:“去吧。反正这几天也没事,大家自由活动。别误了饭点儿就行。” 蓬勃、黄琳和张明三人也想去。 绛县,一个人口不足10万,城镇面积只有6平方公里的小县城。一条横贯县城的大街、一个城门楼、一个百货商场、一个电影院、一个县医院、一个县机关大院就概括了整个县城。 逛绛县用不了一个小时。 蓬勃进城有他的目的,那就是买一支气枪和吃一碗羊肉泡馍。 来西荆插队一个多月了,知青的大锅饭总是萝卜、白菜加咸菜。而且菜里的油水少得可怜。 一个多月见不到丁点肉渣儿,这让蓬勃无法忍受。在村里他看到路上跑的鸡,就好象看到烧鸡;看见猪,就好象看到红烧肉;看见羊,就好象看到烤羊腿…… 上次进城开大会,他就盯着羊肉摊。一碗羊杂汤五毛,一碗羊肉泡馍才一块钱。那股香味儿老远就闻到了。可惜因为走得急,没有机会解馋。 怎么能搞到肉吃呢? 蓬勃发现两个目标: 一个是村里有许多大槐树,树上有许多鸽子大小的野鸟。它们专吃槐豆,个个肥的滚圆。如果抓一只下来,少说也有二两肉。 另一个目标是场院里成群的麻雀,散落的谷粒把它们喂肥了。麻雀虽小也是肉哇! 蓬勃想到了气枪。 买枪的钱他还有。下乡时他带来100元,买理发推子花了15元,还剩85五元,买支气枪足够。如果还能剩点钱,就吃羊肉泡馍。 他径直来到百货商场文体柜台,问有气枪没有?售货员说:“以前进过两支,因为长期卖不出去,被放到后台仓库。” 蓬勃让他找出来。售货员不想动,问:“你真要买吗?” 蓬勃说:“只要没毛病,我肯定要买。不信你看,这是钱。” 不一会儿,售货员从后台拿出一支气枪来。 蓬勃检查一遍,问:“这支枪准不准?” 售货员说:“都是正品,有合格证,一定准。” 蓬勃说:“我不信。这样吧,我先买一盒子弹,就到你后院验枪。只需一发,就知道准不准。” 售货员同意了。 来到商场后院。蓬勃把一个图钉按在树干上,退后10米,瞄准图钉,一枪命中。不禁脱口说道:“是把好枪!我要啦。” 买枪花掉35元,买子弹花5元,蓬勃兜里还有45元。他高兴地对黄琳他们说:“走,吃羊肉泡馍去!我请客。” 回村的路上,蓬勃并没有说出买枪的真实目的,他只是说,在学校时就爱玩儿枪。那时刘小汉有支气枪,他俩经常到圆明园里去打猎。现在应该拥有一支自己的枪了。 第二天早饭后,蓬勃带枪独自出去。眼看就要过年,知青灶不能只吃萝卜白菜。他要为大伙打点野味。 他来到那棵早已看好的大槐树下,找一个墙角隐蔽起来,用气枪瞄准树上一只肥嘟嘟的野鸟,扣动扳机,野鸟中弹而落。 因为气枪的声音很小,树上那些傻鸟并没发现它们已经失去了一只伙伴,还在那找槐豆吃。蓬勃心说:“对不起啦!” 又一只野鸟被击落,第三只…… 正在蓬勃满心欢喜的“打伏击“时,突然两个村童过来,他们看到有野鸟被打下来,欢呼着跑上前去捡拾。这下把树上的鸟全惊飞了。 蓬勃哭笑不得,对那两个村童说:“快帮我把死鸟捡回来。下次可不能嚷啦。看谁表现的好,我就让谁打一枪。” 此后,蓬勃身后多了两个“勤务兵”,专门负责检鸟。 半天时间,蓬勃的小布兜装满了。 回到灶房,蓬勃把黄琳和学农叫来一起收拾。锅里有热水,一烫毛就掉。退掉毛才发现,野鸟并不是想象的那么肥大。但不管怎么说,收拾好之后,也有一大碗肉了。 晚饭时,桌上多了一碗“椒盐鸡块”。这道菜是荆安邦的手艺,菜名是李学农起的。 多日不见荤腥的同学们一进灶房就嚷起来:“真香啊!今天做什么啦?”当看到“鸡肉”时,两眼放光,恨不得扑将上去。 蓬勃自我感觉成了英雄,陶醉在幸福之中。 张娜一边细细嚼着肉丝,一边美滋滋地说“真好吃,咱们过年啦!” 张明说:“不是有个成语‘李代桃僵’吗?现在咱们又创造了一个新的成语叫‘鸟代鸡烹’。” 桌上一阵笑声。 荆大伯总爱在同学们吃饭时过来。他嘴里说是到穆玉贵家坐坐,其实是心里惦记着大家,想看看这些娃们。 今天他又来了。见同学们如此高兴,很是奇怪。当听荆安邦说,同学们吃的是鸟肉,荆大伯只觉得喉头哽咽,半天说不出话来。他想哭,又怕搅了同学们的兴致。他站在那里,紧闭嘴唇,面无表情地看着同学们吃饭。饭桌上的欢笑与他的沉默形成极大的反差。直到同学们吃完散去,他才摇摇头离开。 晚上,荆大伯来到住窑,手里提着一块肉。他说:“前晌家里杀了猪,割一块肉给同学们包饺子吃。嗨!娃们怪唏祸地(怪可怜的)。” 贺豫生说:“太谢谢荆大伯啦!您还想着我们。我们的父母要是知道有您这样的好心人,他们不知道怎么感激呢!。” 知识青年“鸟代鸡烹”的消息在西荆不胫而走,传来传去,竟演变成了“逮鸟充饥”。 高万仁听到后拍拍脑门对赵金龙说:“这事差点儿给忘了!明天慰问烈军属时,别忘了知识青年,也分他们一份。” 大年三十,大队干部和几个知识青年代表拿着慰问品,从东到西慰问烈军属。每到一家,赵金龙代表革委会讲话,高万仁代表党支部讲话。然后送慰问信、送肉、送油。 东家出,西家进,家家喜气洋洋。说的最多的话是:“感谢毛主席!感谢共产党!感谢大队领导!” 慰问结束后,贺豫生和邢军拿回一块猪肉和一罐棉籽油。 歌剧《白毛女》中杨白劳有个唱段:“卖豆腐攒下几个钱,爹爹我称回2斤面,带回家来包饺子,欢欢喜喜过个年。”同学们今天的心情,真有些与杨白劳一家相同之处,那就是苦中有乐。于是大家决定:初一包饺子吃! 东房,地上铺着一张苇席,席上有一堆麦粒。同学们正围着麦粒向外挑拣砂粒和土块。 村里没有商品粮。要吃面,就得拿上麦子或玉米到大队磨坊磨面;要吃小米,就得拿上谷子到碾盘上去碾。 大队给知识青年拨了几袋麦子和玉米,还有一袋谷子。这些就是他们的口粮。 不知为什么麦子里有这么些砂粒和土块。第一次磨面时没有挑拣,结果馒头牙碜的没法吃。 村里人家有一种工具叫簸萁,不是城里人扫地撮土用的那种土簸萁,他们的簸萁是用柳条编的,要大得多,可以簸出粮食里的杂物。 同学们不会用簸萁,只好用手拣,效率很低。为了过年能吃上饺子,大家不辞辛苦,一把一把的仔细清理麦粒。 一边拣麦粒一边聊天。 蓬勃说“这个春节我就没指望能吃上饺子。还是荆大伯可怜咱们,送来了猪肉。” 邢军说:“大队也关心咱们,给了肉,还有油那。” 蓬勃停下手,深情地说:“都是送肉,但情意却不一样呀。大队送的肉是集体的,荆大伯送的肉是自家的。我觉得荆大伯才是最关心咱们的。” 李学农接着说:“老贫协也是最关心咱们的。他为了我的安全自己受伤。也不知现在怎样了?咱们一定得看看他去。” 白桦说:“秋娃带咱们干活就不如老贫协。他总爱说:‘你们知识青年能干什么?连把铁锨都拿不动。能说不能干!’他太瞧不起人啦!” 贺豫生接过话茬儿,反对道:“我倒不这么认为。其实秋娃说的也不错。” 张明转着眼珠给白桦递了一个眼神,笑着说:“贺豫生,你又要发表什么高论?敬请赐教。” 贺豫生也不客气,立即接招儿,一边捡着麦子一边说:“我们干活虽然也挺卖力气,但是不如人家在行,这是明摆着的。这是其一。” “其二,毛主席的最新指示说得很清楚,让我们到农村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秋娃作为再教育工作者,对我们的缺点提出批评也是应该的。” 李学农忍不住了,加入辩论道:“贺豫生,我看你把秋娃捧得太高了。什么教育工作者?他也就是个农民。他本来就对知识分子抱有成见,他就是看不起咱们。” 贺豫生把检出的小土块儿仍在地上,眼皮也不抬地继续发表议论:“要说成见,那是旧知识分子自己造成的。” “我前两天认真学习了毛主席的《在中国共产党全国宣传工作会上的讲话》。毛主席说:‘知识分子,他们的工作是为人民服务的,也就是为工人、农民服务的。’” “但是旧知识分子是这样做的吗?不是。他们从研究室到办公室,一切都是为了成名成家,追求名利地位。他们之中也有一些人跑到农村去,但不是为农民服务去了,而是为自己的研究课题采标本、搞数据。他们的工作是从课本到标本。这样的知识分子,农民怎能欢迎呢?时间一长,旧知识分子在工人、农民的眼中就形成一种固定模式,成见便产生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见大家都在低头捡着麦子,静静等着他的下文。于是又继续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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