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礼

源源

“洗     礼”

                     

窗外，风卷着雨滴拍打着玻璃，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这声音引领着我进入了时空隧道，回到了五十年前那个绝非虚构的故事中。

1964年7月的一天，刚下火车的天津援疆知识青年们还没等掀开乌鲁木齐的面纱，便又急匆匆地告别了西行途中刚刚结识的伙伴，重新组合成一支支队伍奔向各个农场。

去芳草湖农场的姑娘小伙子们在司机师傅的指挥下把背包行李扔上了卡车，随后提着装有搪瓷脸盆和洗漱工具的网兜嬉笑着爬上了车。

明媚的阳光下，卡车一辆接一辆在公路上风驰电掣般向西驶去，不久乌鲁木齐就被甩在身后没有了踪影。在大城市里长大的孩子们或许还是第一次乘坐敞篷汽车驰骋在广阔天地里。

遥望着蓝天下的雪山和眼前掠过的一片片戈壁绿洲，小伙子们按耐不住那股子兴奋劲儿，在车上指点说笑着；有的甚至顶着风动情地唱起了“马儿啊你慢些走，我要把这美丽的景色看个够……”。

疾风中，我压低身姿半倚着身下的物品。头脑中构想着一个周边芳草萋萋、其间碧波荡漾像白洋淀般美丽的湖泊，那将是我们此行的终点——“芳草湖”。

烈日下，汽车疾驶中产生的热风卷走了身体中的水分，使我感到一种难耐的干渴，坐在车上不住地用舌尖舔舐着嘴唇，车队继续载着我们向着不曾谋面的目地地进发。

大西北的天气真像西游记里描写的那样，瞬息万变。刚才还是晴空万里的天空忽然间发生了裂变。西北方向的天边一片乌云在风的作用下，像魔鬼驾驭着的飞毯翻滚着向我们逼近，天色越来越暗，不一会儿乌云便笼罩了大地，硕大的雨点随着风泼向世间万物发出噼啪的响声。

卡车顶着风雨疾驶，雨滴在相对作用力下击打着皮肤。歌声笑声嘎然而止，炙热的气氛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暴风雨熄灭了。小伙子们你挤着我、我扛着你，任凭雨水的泼洒无处躲藏。原本在风中飘逸的黑发和猎猎抖动的衬衣，现在却紧紧地裹贴着脸庞与肢体。

风雨涤荡着小伙儿们的身躯、撞击着青年们的心灵，为数日来越发激昂的情绪降温。此刻，没有太多心理准备的我们，无可奈何地沐浴着大自然的“馈赠”、迎接着已经来临的暴风骤雨的“洗礼”。

跑了单的卡车终于向右转了弯，似乎驶进了一座小小的村落，两旁尽是低矮的土屋。雨依然还在下着，屋顶上的泥水跌落下来，流淌着覆盖了整个狭窄的鹅卵石路面。

在一座十多米高、土坯搭建的门楼儿前汽车停了下来，司机师傅招呼车上的人们下车小解。小伙子们稍事休整便又拖着满是泥浆的双脚爬上了行李车。风雨已将体内的能量消耗殆尽，虽是七月中旬身体却因饥饿与湿冷而打着冷战。

我探头向前问道：“师傅，这是到哪啦？”

司机在驾驶室内回答：“这儿是呼图壁县的北门。”

自持走过些地方的我对师傅的回答和目睹的一切感到十分诧异，周围这般状态竟然会是一座县城？

“师傅，到芳草湖还有多远哪？”

驾驶室内传来不耐烦的声音：“没多远了，往前再走五十公里就到啦。”

这“五十公里”对小伙子们来说其实并没有确切的概念，对话不再继续。依然是雨声和再次响起轰鸣的马达声，卡车出了呼图壁县的城门一路向北驶去。

前面似乎已经没有了路。卡车沿着一条被驴车、马车碾压过的痕迹，在泥泞与剧烈的颠簸中时快时慢地向前滑行。

小伙子们早已没有了先前的兴致，头在剧烈颠簸摇摆中与各种物品撞击着开始发蒙。晕车的年轻人被伙伴们揪住裤腰带，脸色苍白地趴在车厢边，痛苦地倾倒着像苦胆一样的绿色液体；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从年轻人的脸颊上滴落下来。

我跪在蜷缩的人群中任凭卡车左右摇摆仍旧向远方张望，希望能尽早发现想象中的那湾长满芳草的湖水。卡车猛然间剧烈地颠簸，眼球好像要被倒出眼眶，先前那个激情高歌的大男孩儿被抛起来又狠狠地摔在了人堆里，他终于被这艰难的历程折服了。

雨虽小了些却依然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青年们在车上昏昏沉沉任凭天地的摆布全然没有了一点儿脾气。

时间与泥泞的道路一样缠绵延续着。突然间卡车前倾并侧滑，一种不祥之感促使我直起身向车前望去。

天哪，下坡处一座木桥成之字形连接在近十几米深的沟沿两侧，坡道上的泥泞使满载的卡车在下滑中失控，横着冲向了单薄的木制桥栏。人们对此手足无措目瞪口呆，眼看一场重大事故即刻发生，就在小伙子们将要飞身跳车的危急时刻，滑动的卡车终于在桥栏边停了下来。

一切来得如此突然，甚至来不及让大家想到它的严重后果。

青年们下得车来在泥水中帮助司机将卡车推过了桥，回头望着深深的沟壑所有人都长长舒了一口气；听司机介绍说：这就是芳草湖六场的东河坝大桥。大家闯过了这道生死关，真不知这条路上还会遇到何等的艰险……。

在一路颠簸中偷眼看到的只有一簇簇密集却又不知名的荆棘和芦苇，那长满芳草的湖究竟在哪里？在青年们头脑中它始终是一个谜。

“快看，前面有一片房子。”

不知是谁一声叫喊，本已疲惫不堪的人们精神大振，车上的人全直起身来。

蒙蒙细雨中，左前方一片看似整齐的房屋出现在我们的视线中。

汽车终于拐上了通向那片房屋却依旧是布满泥浆的土路。这样的路，车跑快了打滑、走慢了同样打滑，卡车在两边是沟的路面上扭着秧歌向前行，青年们一路走来对此早已习以为常不再紧张。

然而危险却在此刻再次发生，满载着青年人的卡车大幅度侧滑，司机竭力控制着方向盘却已无力回天，在一片惊呼声中卡车掉进了路边七、八十公分深的排水沟翻倒在对面沟沿上，小伙子们一个不剩地被卸了车。几经惊吓的人们这时却强作镇静唏嘘中有人打趣地说：“咳，就算我们先在这儿拜拜土地爷吧。”

小伙们在司机的指点下光着脚提着鞋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深一步浅一步地走了很远，终于来到了一座飞机形状包着铁皮屋顶的建筑前。只见门楣上方端端正正地挂着一方白底黑字的木牌，用维汉两种文字书写着：《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地方国营农场呼图壁芳草湖总场》。

狼狈不堪的青年们在场部门前受到了总场机关数名干部看热闹般的欢迎，气氛虽说很不热烈，大家却因平安抵达而感到了精神上的放松。头昏脑胀的我们此时已无心理睬周围的一切，对那湾湖水的幻想早已被抛在了脑后。

后来我便将进入芳草湖这头一天的遭遇，视为援疆必须接受的一次洗礼。想象中那个美丽的湖泊也仅仅是美好的遐想而已。

迎接我们的将不再是想象，而是人生中躲不开的、实实在在的磨练。

                                          作者；苦豆子

海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