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帖最后由 月映长弓 于 2019-1-7 09:04 编辑
第五十四章 户青泪
听说余国庆回来了,生产队江队长和罗连生过来看望。江队长要握手,余国庆却往后退。
“队长,我是被发配下乡、劳动改造的。”余国庆说,“不会给你们添麻烦吧?”
“孔书记跟我说了,”江队长说,“你牵涉到一个案子,又查无实据。我相信你不是坏人。”
郑天星说:“我们学校文革时,造反派和保皇派两派势不两立。斗来斗去跟翻烧饼一样,搞派性斗争。余国庆这次是栽在他们手里,被陷害了。”
“那你是哪一派?”罗连生笑着问。
“我哪派都不是,”郑天星说:“我家有海外关系,没资格参加红卫兵。我是逍遥派,找麻烦搞不到我头上。”
郑天星又问:“队长,文革时我们这里有派性斗争吗?”
江队长扑哧一笑:“搞派性有饭吃吗?我们就听毛主席的话,抓革命、促生产。”
余国庆说:“队长,上面要求我定期向贫下中农作思想汇报,那我一个月跟你汇报一次,行吗?”
“汇什么报,搞得像个劳教犯似的。免了!”江队长说,“等会让王三春过来,把你这头发胡子理一下,精神点!你这劳力现在可比不上郑天星哟,瘦嘎嘎的,工分暂时定八分吧。”
“哎,招工走了又回来。”郑天星揶揄说,“只听说有二进宫,没想到小宝哥却两下放。还好床铺给你留着,我等会换点新稻草,男生宿舍我正好缺个伴。”
“天星哥,请多关照!”余国庆向郑天星鞠躬,汪彬彬和古月琴看到他滑稽的样子,都忍不住笑起来。
郑天星说:“好笑吗?我本来就比他大一个月。只是原来比他瘦小,才叫他小宝哥、国庆哥。”
余国庆回来了,进山放木排女孩子自然不用去了。郑天星领头,余国庆在后,两人顺利地弄回两千多斤干柴火。
由于修了水库,改变了多年靠天吃饭的局面,农场和整个大队的水稻绿油油一片,长势喜人。在水稻抽穗灌浆前,要打一次石灰预防病虫害。江队长安排罗连生、郑天星和余国庆三个人去买六百斤石灰回来。
石灰窑在军民水库的上游深处,那里一座山岗上有天然的优质石灰石,用窑烧制成石灰,可以满足周围几个大队的需要。三个人推着独轮车,吱吱呀呀往水库方向而去。
远远望去,水库堤坝覆盖了绿色草皮,用瓷片做成的“军民水库”四个大字镶嵌其中,在阳光的照耀下银光闪闪。
水库已经蓄满水,碧绿的水微波荡漾,瓦蓝的天白云飘逸,与两侧山坡上苍绿的树木构成一幅美丽的风景画。
“这么美丽的地方,我以前可没有看过。”余国庆说。
郑天星说:“这座水库是去年冬季大队和部队农场共同修建的,我们生产队全体劳力参加,干了四十多天,雨季蓄水,旱季放水,旱涝无忧,确保丰收。”
靠水库两边各有一条土路弯弯曲曲伸向远方,他们沿着右边的路而行,大约十公里就是石灰窑。罗连生买了六百斤石灰,装车的时候,给余国庆只装了150斤,剩下的他和郑天星两人分了。
余国庆说:“瞧不起人是吧,连生哥,给我装这么少。”
“不要不服气,国庆,”郑天星伸手拍拍结实的胸脯说,“等你身体恢复了再和我们比。”
罗连生说:“你要是感觉太轻松,就和天星换辆车。”
“走吧,走吧,我服气。”余国庆心里明白,他俩在照顾自己,“哎,一身好力气都让学习班整没了。”
郑天星领头,罗连生殿后,把余国庆夹在中间,三辆独轮车碾着坑坑洼洼的土路往回走。
路过一处叫洪家洲的小村,郑天星告诉余国庆这里有户知青。忽然,水库边传来声嘶力竭的哭叫声:“爹,不要啊!不要啊!你回来,快回来!”一个老头正一步一步缓慢地向水库中心走去,有个女青年带着小弟拼命地叫喊,十分揪心。
郑天星一看不好,大喊一声:“救人!”三个人放下独轮车,边脱衣服边往前奔去。
水已经淹到老人的脖子,身子开始漂浮。郑天星脱得只剩下一条短裤,冲入水中,他一把拽住老人。罗连生和余国庆跟到,三个人手拉手将老人拖回岸上。
“老人家,你这是何苦呢,”郑天星正想开导他,一看却是熟人,“李伯伯,怎么是你呀?”
女青年跑过来搀扶父亲,她叫李珍珠,淮川一中高中67届,是个户青,户青是全家插队落户知青的简称。当年淮川县上山下乡运动非常极端,但凡家里有一点政治历史问题的,就发配农村,全家下放。
李珍珠的父亲解放前参加了国民党,文革中叫历史反革命,全家五口人下放到洪家洲。李珍珠表现非常好,去年郑天星买石灰路过的时候,听说她还当了生产队妇女队长。
“珍珠,怎么回事?”郑天星问她。他转身向罗连生说,“遇到知青了,我们送他们回去。”三个人把独轮车靠边,一起来到李家。
“爹,是我不懂事,我不该跟你发脾气。”李珍珠哭着说,“你要走了,丢下我们一家子怎么办呀?”
“珍珠,我不会死的,只是想清醒清醒。”李父长叹一声,“是我的历史问题害了你。你们几姊妹不招工出去,我死也不会瞑目的。”
李珍珠平复了心态,悲伤地说出实情。昨天夜晚,雷雨交加,她一个人跑到水库边,手扶一棵单瘦的小树拼命摇曳,那是她和男友相恋和分手的见证。两人在高中阶段相识,男友高她两届,65年幸运地考入清华,搭上了高考末班车。
毕业时,男友以照顾对象为由,批准回到长沙工作。他来到珍珠下放的洪家洲,两人就在这棵小树旁相拥盟约,许下结婚的承诺。然而苦等几年,珍珠招工希望渺茫,男友在关键时刻顺水推舟地提出分手。
相恋八年,无情抛弃,李珍珠身心疲惫万念俱灰,整个精神支柱完全崩溃。有情树、负心郎,她抱着可怜的小树嚎啕大哭,任如注的暴雨倾泻满身,直至精疲力尽,跌坐在小树旁的泥水中。
淋得透湿,感冒发烧。母亲熬了姜汤,父亲端来好心规劝,珍珠却打掉药碗,心中的怨气像山洪暴发,对着可怜的父亲嘶吼:“都怪你,都怪你!为什么要参加国民党?”
骨瘦如柴的父亲双手抱头蹲在地上,豆大的泪珠从指缝中渗出。他能解释,能够说得清楚吗?
“好啦,珍珠,”郑天星说:“往前看,往好处想吧。你们一家能在一起,要好好珍惜。我呢,父亲在台湾,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呢。你再看国庆,明明招工了,又被退回来,真是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李珍珠擦掉眼泪,满怀感激地说:“谢谢你,天星,国庆,还有这位大哥!谢谢啦!”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