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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演出
粉碎四人帮之后,场领导换了一位路线正确的人,他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在元旦晚上,搞一次文艺演出。这是重要的政治任务,这是宣传工作的需要,普天同庆,歌舞升平嘛,忠不忠,看行动,就看你们了,知青每个人都要上台,不许提什么客观理由,讲什么价钱。他在会上脸色冷峻地指着我们知青这样决绝地居高临下地说。
在这政治的高压之下,知青们便忙碌了起来。大家纷纷将自己平时认为的特长或拿得出手的节目报了上去。有男女对唱《老房东查铺》,有独唱《北京颂歌》,有女声表演唱《阿佤人民唱新歌》,还有三句半《粉碎“四人帮”,人民再解放》,手风琴伴唱《红星歌》等等。果然是各展其才,各显神通,节目也算丰富多彩。
老董跑来找我说,我可是什么也不会,怎么办?我模仿领导的口气说,演不演是态度问题,演得好不好是水平问题。你自己看吧。老董嘟囔着说,态度没有问题,就是水平问题啊,我要是像你一样会吹那个劳什子的口琴就好了,上去吹它一曲就行了。他一说口琴,我眉头一皱,想到了一个典故。说,有了,你去给我买包烟来,我保你过关。他说,你不是信口开河吧?我说,不会,你买不买?他忙说,好好,我买。他说完,就跑到外面的小卖部买了一包“群英”,两角九分的。我拆开散了一圈,点上一根吸了一口,问老董说,你知道那个“滥竽充数”的故事吧?他说,知道啊?我说,这就对了,到时候你和我们组成一个口琴合奏,你就拿一把没有簧片的口琴装模作样地吹就行了,保你过关。他跳了起来,敲了一下我的头说,八格牙路,亏你想得出来,这事我可不干,那怕我去做狗叫三声,也不干这不着调的事。我看他满脸激愤的样子,忙安抚说,老董啊老董,难怪女知青小赵看上了你,原来你还是有底线的。老董义正词严地说,那当然。我老董没有什么本领,这点觉悟还是有的。我说,那你现在准备什么节目好呢?最后,他叹了口气说,我就给大家搬搬凳子、烧烧开水算了。自己没有这才艺,也没有办法啊。
转眼间元旦到了,这天晚上,在小操场上搭了一个简易的台子,拉上了几个一百瓦的白炽灯,照的台上台下一片耀眼的白。台子三面空旷,唯有后面拉上了两条床单,充作背景幕布。虽然简陋、虽然是深冬季节,但台下,早已聚集了场里的男女老少,还有附近村里的村民。一片熙熙攘攘,倒也热闹。
只是这演出没有乐队,没有导演,没有舞美灯光,甚至没有主持人,谁上台是抽签决定的。伴奏的是一架唯一的手风琴,是一个六十年代的老知青拉的,而且那手风琴的有一个键的音已经不准了。
尽管这样,大家还是演的十分的卖力和认真,也由于认真,有几个便紧张。其中那个唱《北京颂歌》的,上台后半天没有开口,那个拉手风琴的知青将歌的过门拉了三遍了,他还是傻傻地站着,不知道开口。直到手风琴手骂了一句,你他妈的干什么,唱不唱啊?不唱给我滚下去。他才突然地引吭高歌起来:雄伟的天安门,雄伟的广场……还有一个女声表演唱《阿佤人民唱新歌》,本来是一边唱,一边辅之以动作表演的。可是她们一紧张,便跑调了,一跑调,动作便忘记了。最后,几个人僵硬地站在台上,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将台下的人也惹笑了。还有一个知青演唱一首叫作什么二郎山的歌曲,其中有这么一句:二呀么二郎山呀,高呀么高万丈。他却唱,二呀么二郎山呀,高呀么高几丈?而且反复地唱,我们在旁边拼命提示,是万丈,万丈。此君猛然醒悟,激动地接着唱,二呀么二郎山呀,是呀么是万丈。又惹来一片笑声。倒是我们的口琴合奏《地道战》插曲,赢得了一片如潮的掌声。
老董果然去打杂,但汗水流得最多的是他。他一身数职,既要搭台、拉电线、装电灯,又要烧开水,端凳子、桌子,还要维持秩序,同时还兼着舞台调度。台上台下,忙得团团转,尽管天寒地冻,还是满头大汗。可见他的尽心尽责。
曲终人散,夜深人静,我们一批知青演出结束后聚集在食堂,烧了一大锅的咸菜面疙瘩,作为宵夜。大家便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这面疙瘩,一边互相打趣、评说,尤其是不断地追问那个唱二郎山的知青道,你说,二郎山高几丈啊?高几丈啊?大家随即回答,高万丈。于是,又是一片青春的笑声荡漾而起。当吃完面疙瘩,兴奋平息,倦意袭来的时候,大家方才意识到一九七六年过去了,而新的一年已然来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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