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听着,高云眼中不知不觉沁满了温暖的泪水。
“咦,你怎么哭了?”陈静梅好奇地问高云。
“没、没有,是烟熏的。”高云连忙揩去眼泪,尴尬地说。
吃完饭他们聊了很久。高云很喜欢和陈静梅聊天,陈静梅就像一汪清澈见底的泉水,虽然简单明了却能让人忘掉所有的痛苦与烦恼。陈静梅也喜欢听高云讲一些不能从她丈夫口中听到的逸闻趣事,还特别爱听高云那些与众不同的经历和内心隐秘的感受。
傍晚时分,雨停了。高云竟有些依依不舍,真想就这么和陈静梅聊下去,聊到海枯石烂、聊到地老天荒……
出门时,陈静梅突然发现高云领子下方掉了一颗扣子,于是走进睡房去找针线。高云不由自主地跟着陈静梅进了睡房,当陈静梅发现高云时,不禁愣了一下,随即叫高云脱下外衣让她钉扣子。高云索性将身子凑到陈静梅身边说:
“就这么钉!”
第一次和女人挨得这么近,而且还是自己如此心仪的完美女人,高云的心砰砰砰跳个不停,血一个劲直往头上涌,高云真担心自己会晕倒在陈静梅怀里。这时,陈静梅也很紧张,拿针的手不停地颤抖,钉完后咬线头时咬了很久才咬断。隔了一会,陈静梅见高云依然站在那儿发呆,便抬起头对他嫣然一笑:
“‘身上连,逗人嫌’,你找不到老婆可别怨我呀!”
这时,高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双手将陈静梅紧紧地搂在怀里,随即俯下身子,凑在她耳边深情地说:
“只要你不嫌,我宁意让天下所有女人嫌!”
话一出口,房间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陈静梅在高云怀里既不挣扎也不吱声,安静得像冰河时代的一团寒冰。等高云松开双手时,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张严峻得没有一丝表情的惨白的脸。高云顿时惊呆了,立刻惊慌失措地转身离开了陈静梅。
从那天起,高云刚刚平复的爱情创伤重又开始隐隐作痛,而且比上一次来得更加猛烈。他猜不透陈静梅惨白面容究竟代表什么,他恨自己鲁莽、恨自己弄砸了自己与陈静梅之间那原本亲密无间温馨愉悦的关系。
于是高云将这些经历告诉了谢凌云,他以为谢凌云年龄比他大,书读得多,和自己一样酷爱文学,而且还心怀大志,常以躬耕南阳的诸葛孔明自比。谁曾想谢凌云听完高云的叙述,便义正词严地斥责高云自作多情,并断言陈静梅不可能爱上高云。过了几天,谢凌云终于为自己的判断找到了证据。他说他去问过陈静梅,陈静梅矢口否认对高云产生了爱,还说高云太不谙世事太天真浪漫了。
高云的期待彻底落了空,谢凌云不但没有帮高云解开心结,反而火上添油雪上加霜,使高云的心病一天比一天重。尤其是谢凌云转述陈静梅的那些话,竟使高云在羞愧之余,隐约增添了几分对陈静梅的怨恨。渐渐地高云和陈静梅的关系到了水火难容的地步,高云不但不和陈静梅说话,碰见陈静梅掉头就走。后来听说陈静梅常常晕厥,高云依然硬着心肠不闻不问,活脱脱成了一个无情的情人。
这一切当然逃不过梁天祥的眼睛。一天晚上,梁天祥专程来到高云家,一见面他就开门见山问起高云和陈静梅的事。于是高云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源源本本告诉了梁天祥。高云在诉述中,着重提到谢凌云的看法以及谢凌云转述的陈静梅矢口否认爱他的那些话。
梁天祥听完后,语重心长地对高云说:
“你怎么这么傻呀?她难道不值得爱吗?像她那样温柔善良的女人值得每个男人爱!我瘫痪的时候她像母亲一样照顾我,帮我喂饭抹身,六年的同学都做不到,她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却做到了,这是何等的大爱!爱一个人有什么好羞愧的?能爱是好事,不能爱的人才应当羞愧!我也爱她,我会在心里默默爱她一辈子!但是真爱一个人就要为你爱的人带来快乐,而不能只顾自己的感受尽给人添麻烦。”
高云静静地听着,心中的冰河渐渐开始解冻。
“我相信她也是爱你的,只是她比你现实、比你理智、比你更有爱心。你想过没有,她爱你又能怎样呢?她对你不好吗?你能让她抛夫弃子跟你私奔吗?她已经结婚生子了,儿子比她的生命还重要,为了儿子就是上刀山下火海她也会义无反顾勇往直前。你能让她为了追求你们之间的小爱而牺牲她对儿子的大爱吗?”
梁天祥一番话如醍醐灌顶让高云茅塞顿开,高云立刻如噩梦初醒般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几天来一直重重压在心上的那些爱恨恩怨,顷刻间化作一道青烟飘然逝去,一股浓浓的温情瞬间涌上高云的心头。这种温情高云曾在母亲身上、在梁天祥和陈静梅身上看到过,那是真爱、是大爱,它能熔化私欲、熔化仇恨、熔化所有的铁石心肠……
第二天,当高云满面春风来到知青大院时,梁天祥正在家帮陈静梅准备甜酒煮蛋。
“她昨天又晕厥了,手也摔破了。”
“她到底得了什么病?要不要送医院看看?”高云万分焦急地问道。
“她这病很像癔病,女人受到强烈刺激时很容易得这种病。过一段时间看看再说吧,那些用毛泽东思想武装起来的无产阶级医生是治不了这种病的,倒是资产阶级的弗洛伊德能用心理分析的方法治愈。”梁天祥回答。
鸡蛋煮好后,高云一把抢过碗心急火燎地给陈静梅端了过去。当他重新跨进那间曾令他百感交集万念如织的温馨睡房时,他心中只有温情、只有对她痊愈的殷切期盼。陈静梅安静地躺在床上,见到进来的是高云,眼中顿时掠过一阵惊喜,忙不迭地挣扎着将身子靠到床沿上。
“你要赶快好起来,小鑫快回家了,看见一个病妈妈会哭的。”高云一边将甜酒鸡蛋递给陈静梅,一边笑眯眯地说。
陈静梅想说点什么又忍住了,在高云热情如火的注视下拘束不安地吃完甜酒鸡蛋。当陈静梅把空碗递到高云手中后,抬起头怯怯地望着高云说:
“不生我的气了?”
“我没生你的气,我是生自己的气。”高云辩解道,“我长大了,再不会乱生气了。”
“是吗?这么快就长大了?”陈静梅柔媚的笑容终于又恢复了往日的开朗和愉悦。于是,他们又没完没了地开始了往日那情趣盎然的交谈。交谈中高云站起来想看看陈静梅摔伤的手,陈静梅一边说没事,一边慌忙将手塞进被子。高云立刻坐了下来,安静地呆在床边接着聊天。
聊了很久,看到陈静梅无病无灾开开心心的样子,高云忽然换了一种口气,直视着陈静梅的眼睛,郑重其事地说:
“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好吗?”
陈静梅一见高云这架势,立马又紧张起来,她一边躲闪着高云的目光,一边喃喃地哀求道:
“别,别说那些,求你了!”
“只问一个问题,以后再也不说了。我保证!”高云固执地说,大有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决心。
“只一个。”陈静梅终于松了口,大胆地抬起头迎着高云的目光。
“你到底爱不爱我?”高云用火热的目光望着陈静梅乌黑发亮的眼睛,问道。
“别问这个好吗?”陈静梅畏怯地躲闪着高云的目光,可怜兮兮地再三央求高云。
“不!你回答我,以后我再不烦你了。”高云不依不饶地坚持着,“再说我就是小狗!”
陈静梅低着头沉思了一会,最后猛地抬起头来,用同样火热的目光勇敢地迎接着高云的注视,高云在陈静梅那热情洋溢的目光中看到了几分顽皮与狡黠。
“爱——不——爱——”陈静梅终于用略带娇嗔的缓慢而拖长的语音吐出几个字来。
高云沉默了,他不停地在心中细细琢磨这几个字的含义。可是越琢磨高云越觉得这几个字扑朔迷离高深莫测,沉思了很久很久,他终于从中解读出三种彼此冲突的结论来:
“爱不?爱!”这是他最渴望的结果。
“爱?不爱!”这是他最不希望看到的结果。
“爱不爱?”这是她对自己心灵的追问……
高云终于安静下来,这三个字像三声惊雷在高云龟坼的心田久久回荡,给他温暖、给他希望、给他无限遐想的空间。此刻的高云仿佛浮士德的灵魂被天使玛甘泪引导升天一般有些飘飘欲仙。
高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此刻他所感受到的情感是微不足道的语言所无法表达的!是的,真正的爱永远无法用语言文字来表述,因为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每一种真爱也是独一无二的,语言文字只能表述那些人类共有的肤浅情感,真正的爱只能意会不可言传!人世间真正刻骨铭心的爱,永远只有亲历者才能心领神会心心相印!
高云庆幸自己终于读懂了一颗女人的心!他再也不会苛求责备她了,他知道她就是“不爱”那也是一种“爱”的表达!他再也不会自寻烦恼了,他知道不管她是“爱”还是“不爱”,统统都是脉脉真情的流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