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竞选结果不出人们所料,老牛副书记参加竞选的承诺最接近上级预制的标的,高调胜出,经过上级部门任命,他以后就是老牛厂长了。老牛厂长上任伊始,重要的问题是“组阁”,全厂上下都瞪大着眼睛,看他下一步如何动作。
本轮竞选引入的管理机制是“承包制”,就是老牛厂长以个人名义对厂里的一切实行“承包”。承包人只对发包人,也就是上级主管负责,而上级主管也只找承包人说事。我实际上到现在都没有弄清楚这个人承包是个什么意思,是上级放弃监管职责,还是个人代行上级职能。这样一来,国有企业的领导体制由原来的集体负责演化为个人独揽,职工的工资、奖金、福利、任职岗位的黜陟,也都由一个人说了算。在上级监管日益虚化的条件下,承包人对于他所承包的一切,都可以予取予夺,随心所欲了。而后来国有资产的大量流失,贪污腐败层出不穷,我以为和最初推行承包制有着不可分割的因果关系。
老牛厂长上台,由于他的竞选团队中一些人的过分表演和期间传出的一些流言,使很多人一下子对他还接受不了。老牛厂长工人出身,以团干厮混官场,不懂技术,所以一些自以为有技术专长的人也不太看好他。
凭良心说,当时的老牛厂长在权谋的攻略上还是有一手的,他很清楚厂里相当一些人对他冷眼旁观的态势,所以要稳住自己的基本盘。对于死心塌地跟着他干的“自己人”,尽管群众中口碑不太好,也要顶住压力,大胆提拔,用人不拘一格,不问阅历,不看水平,不顾及别人说什么。他认为一切都是可以学会的,一切都是可以改变的,关键看是不是能和他一条心。
经过机构调整,在厂里历次政坛风云中风头很足的骡子与范森都进了领导班子,当了副厂长。骡子主管经营,好像是第一副厂长的位置。范森管技术,还有他们的铁杆弟兄老咪当了财务主管,也算是各得其所。这次选战,他们出了很大的力,终于实现了“问鼎中枢”的宿愿。
厂里成立了党委会,老牛厂长兼任党委书记,成了名副其实的“县处级干部”,和我一起画过画的安新当了党委副书记,兼任党委办公室主任,顶替了原来的军转干马主任。安新主任是郭盛师傅的嫡亲外甥,老牛厂长能够上位,郭盛师傅在上面给他出了不少力,这也算是老牛厂长给他的回报吧。卫国进了班子,当了主管后勤的副厂长。不少竞选中积极支持老牛厂长的人都进入中层领导岗位,我的朋友老朱也如愿当上了销售科的副科长。
通过这次竞选,打破了以前僵持的派性格局,淡化了人们长期以来东厂西厂的畛域。在老牛厂长的旗帜下,凡思有所作为的人,根据自己的认知,重新选边站队,来自于两个单位的职工族群,从此融合为一体。这对以后工厂的发展,起到了非常积极的作用。
卫国进入厂级班子后,头几脚踢得并不顺利,上上下下落了不少埋怨,主要是个人资历较浅,人望也稍显不足。他习惯用江湖上的哥们义气来推动工作,在车间当主任还行得通,但是这一手在老谋深算的社会油子那里,显然玩不转。有一段时间,他的心情很不好。他觉得举步维艰,日子很难过。终于有一天他憋不了住,和我聊天时表示,这个副厂长干得太没有意思,他想辞职下海。
我对卫国的心情很复杂,自从他靠拢老牛副书记后,觉得他有点过于操切,匪夷所思,另一方面念及多年交情,不容我看他的笑话。
我想了一下,诚恳地劝慰他说,不要这样想,多跟老牛厂长学着点。才上去的人好像都要经过这样一个过程。最初,世俗的偏见,会让人们会有些“时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的逆反心理,不愿合作是很常见的。这一阶段,你会很难受。挺不过去,自己就垮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如果你坚持下来,别人基本上能面对现实,认同你的领导地位,你会感到一切进入常态,心情也会随之放松。第三阶段,你站稳了脚跟,多数人认可了你的权威,一些人还转过来巴结你了。这时候,你的感觉就会好了。关键是要能挺过这最初难过的日子,卫国一直认为我有“军师”之才,这一番说教,还是从清末儒学大师曾国藩老先生提出的“挺”字要诀学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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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战结束了,新班子各位领导已经上位,有些不愿意和新班子合作的人先后调离了本厂,小齐科长也算有收获,他如愿离开了自己不喜欢的体改办岗位,回到设备科继续当他的科长,裴辛副主任补了他的缺,我们还是心安理得地做着自己的本分工作。
设备科原来的王科长,安徽人,某农机学院毕业,也算是一个老大学生。王科长为人迂直,说话不会拐弯,也不太善于处理人际关系。因为他来的比较晚,很快当上科长,为了安排他,老夏厂长把小齐科长调到了体改办,所以老设备科圈子里的老人对他多少有些排斥。
小齐科长回来后,王科长改作副科长,他还是习惯于闷着头做他自己的工作,不和其他人建立友谊或发生矛盾。在以后的日子里,职务几经变化,我们一起共事了很多年,在我的认知中,他绝对属于一个好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老实人。
我和渝生的认识好象是一种缘分。那还是我才从生产车间进入工厂管理层的时候。小齐科长领着我来到办公室,指着一张空桌子说:以后你就坐这里。桌子的对面是一个小伙子,瘦高的身材,蓄着长长的波浪式发型,有些突起的额头下面一双眼睛显得深遽而明亮,我知道他叫渝生,是本市一所中专的毕业生。这间办公室里连我一共三个人,由于我和小齐科长之间良好的个人关系,我看得出来,屋里的人对我有些戒备心理。
最初接触,大家都表现得比较拘谨,我也不是那种见面熟的人。相互间的揣摩,我甚至觉得机关的人很难交往,不象车间里,大家直来直去。随着时间的推移,共事日多,心理上的防线日益淡化,同事之间,逐步摆脱了表面的应付客套,相处也就随和多了。
起先,我觉得渝生的性格深沉、内向,话不甚多,甚至难以勾通。慢慢地,我发现他其实很健谈,兴趣广泛,而且颇多才艺。尤其擅长唱歌和表演。他目光犀利,对外界事物的反映敏锐,属于那种潜在的热情饱满且勇于任事的人。
记得当时改开之风乍起,机关企事业单位中一些人下海经商,单位也默许了这种现象,鼓励所谓“停薪留职。”演艺界的一些人,则利用自己的名气,脱离团队,游走四方,举办个人演出,赚取高额回报,当时的行话叫做“走穴”。有一个当红女演员,走穴献艺,推出什么《××之夜》,下到一些县城叫座。一时犹如天女下凡,各地鸣炮张彩,炒得沸沸扬扬。那时的人们,还没有养成追星的风气,渝生看不惯女演员这套做派,硬是给伊写了封批评信,劝其不要太招摇。信寄了出去,使我觉得这小伙子还真挺有意思。
渝生天资聪明、思维敏捷、做事认真,能力很强,厂里上上下下都认为他是一颗年轻有为的好苗子。